陶莉莉在楼上看见荣飞的银灰色桑塔纳停在画了白线的停车场。荣飞从副座下来,对仍留在车里的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将车慢慢倒出,开走了。
荣诚连锁的总部仍在租来的那栋二层楼,和已经发展了十八家连锁店的规模相比显得比较寒酸了,好在荣飞提出在凤仪桥一带兴建美食广场的设想,如果实现,荣诚总部便可以搬过去。
凤仪桥在南城与西城的交界,紧挨着安河。旁边刚盖了座凤仪酒店。陶氏承揽了凤仪酒店的部分工程,酒店是省煤焦集团建的,设计方案有二十四层,四星级标准。酒店建成后将成为北阳的新地标。
酒店的主体工程交给了实力雄厚的省一建,但看中花园酒店成功范例的煤焦集团将副楼交给了陶氏,那是一栋主体功能为娱乐健身的三层建筑,标底65万元。陶氏参与竞标以67万一举夺标。
荣飞的设想是斥巨资将凤仪酒店最底的四层裙楼买下来作为荣诚美食的总店,然后在凤仪酒店设计为写字楼的五~九层买下或租下一层作为荣诚总店的办公场所。
荣飞有个整体的计划,即将凤仪桥一带改造为北阳的美食广场。餐饮业是需要扎堆的,越集中生意越好做,凤仪桥边的红星印刷厂被荣飞盯上,做了细致的调研工作,荣飞希望荣诚能买下红星,然后将红星迁往西湾,与西湾乡印刷厂合并,空出来的地址则改造为美食广场。
红星印刷厂是国企,能被收购?陶莉莉表示怀疑。虽然此时已有国企破产的先例。
具体操作红星厂搬迁的是荣飞,陶莉莉乐得坐享其成。
陶莉莉对目前的经营状况比较满意。事实上她已经比较放得开手了,她在去年将陶氏的董事长一职交还给荣飞,专心打理自己的连锁火锅店,摊子越来越大,自己与丈夫也越来越力不从心。花园酒店八八年由陶氏名下划归荣诚,荣飞一直在整合着旗下的企业,荣诚将来的发展方向是餐饮酒店业,这是在八七年底就确定的。花园酒店划过来后,陶莉莉对酒店高薪外聘的总经理叶家澜非常佩服,当初荣飞花年薪八万的高价从国外招来这个据说是澳大利亚最有名的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在澳洲担任过三个大酒店业务主管的高材生,陶氏高层表示怀疑,怀疑叶家澜值不值这个天价。事实证明高手就是高手,花园酒店的管理水平令陶莉莉钦佩万分,住宿娱乐这块她不懂,但餐饮总是有些心得,虽然火锅连锁的经营思路与花园酒店这样的大店不同,但仍有许多的借鉴之处。酒店归宿荣诚后,陶莉莉提议由叶家澜担任荣诚的总经理,张诚起先反对,最终接受了这个提议。八八年三月叶家澜正式接任荣诚的总经理,大力整顿荣诚连锁,关闭了三家,新开了六家,将连锁店开到了北新等周遭的市县。最令陶莉莉佩服的是叶总对成本的控制和人员的培训手段以及管理的人性化细节,一年来荣诚连锁的档次比原来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一切似乎都顺风顺水,在外人看来陶莉莉当无任何不满,真实的情况是一件事一直横亘在她心头,像扎了一根刺。讨厌的是这根刺不知道该不该拔,该由谁拔。
听着走廊里传来的脚步,陶莉莉离开窗户,等着房门被敲响。
“进来吧。”不由得想起几年前荣飞冒失闯入导致她春guang外泄,自那次起她看荣飞与过去多了不同,究竟是什么她并说不清楚。
“陶姐有事?我可是饿了。”荣飞不知道陶莉莉急着找他来做什么。
“我也没吃饭呢,下去一块儿吃吧。”
楼下就是餐厅,就餐的人熙熙攘攘,正在高峰时节。陶莉莉没要包间,随便找了个双人座,早有服务员上前询问老板娘需要什么。陶莉莉目视荣飞,荣飞说,“随便上点主食即可,快点。”“来扎啤酒。”陶莉莉补充道。
“建平进去快六年了------”陶莉莉抿了一大口沁凉的啤酒,目光有些迷离。
“是啊。我再找找人,看看能不能再减刑。”陶建平已经获准两次减刑,刑期降至九年。绕是如此,出狱的时间还有三年。
“你也不是法院院长。已经尽力了,我知道,建平也知道。”两次减刑都做了大量的工作,严打量刑过严是可以摆在桌面上的,其他桌下的交易荣飞没少做。陶莉莉在官场上没人,干这事全靠荣飞。“我不是可怜建平。他也算咎由自取。我爹妈走的早,建平进去了,我连个说知心话的都没有啦。”陶莉莉说到最后,眼角隐然闪现泪光。
荣飞一愣,莫不是张诚与陶莉莉生出什么龌龊?“陶姐这话说的,我可是将你当亲姐姐的。你看,我结婚的事情上你所做的,亲姐姐不过如此。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吗?”
“不能对你说我就不叫你了。你说的没错,我也是将你当亲弟弟看的。张诚对我不起,该怎么办?”
果然。荣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陶姐,这事可不能疑神疑鬼------”
“我岂是疑神疑鬼之人?如今你也是快做父亲的人了,这夫妻间的事,瞒得了他人,瞒得了十几年的枕边人?张诚是不善胡说的,被我一问就问出来了。哼,那个女的就在桃园南路的五号店当收银员,我说他怎么总去五号店呢。”
荣飞感到悲哀。“她还在那儿?”
“哪有那么便宜!我狠狠的揍了那个贱货一顿,赶走了。张诚为此与我大闹一顿,没与我商量从总店提了3万,我是事后才知道的,将不经叶家澜批示便支款的会计开除了。都是几个臭钱闹的。”陶莉莉转眼盯住荣飞,“说到钱多,这北阳市比你钱多的不多吧?你怎么就没想着再找一个?那个唱歌的甄祖心,谁都可以看出对你蛮有意的,你结婚时我和她聊过,她说你是君子,真正的君子。为什么你能守着邢芳,他就不行呢?”
荣飞干咳了声,“陶姐,会计也是冤枉。他毕竟是老板,要提钱会计不能不办------”
“胡说。别说叶总上任后重新制定了严格的财务纪律。之前就有约定,我们俩谁都不从大帐上支钱。为了那个婊子,别说夫妻情分,连辛苦打造的摊子也不要了。荣飞,你们男人是不是有钱就花花?”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按照荣飞的记忆,几乎所有被曝光的贪官都有情妇,最多的达到上百个!而他认识的个体老板,鲜有不养小的,有的纯粹就是公开纳妾,老婆为了家庭完整或者其他考虑忍气吞声。
“陶姐,你准备怎么办?离婚吗?”荣飞看见陶莉莉白皙圆胖的脸上挂上了两行清泪。
“我问过了搞法律的。即使我占理,这个家当也不能由我独占。总得分给他一份。让他拿着我挣的血汗钱去找那个狐狸精?我儿子已经十三了,懂事了,哀求我不要和他离婚,孩子说,他不想没有爸爸。你说我怎么办?”
“这就对了。毛主席说过,允许人犯错误,也允许人改正错误。我去找他谈谈,改了就算了。事情是他不对,让他跟你道歉。”
“道歉?荣飞,你真以为认个错就没事了?如果他是赌博输了钱,如果他像建平一般跟人打架住进局子,我不会说一句重话!男人嘛,谁没有个爱好呢,谁不栽个跟头呢?只要不伤害夫妻感情,我都能忍。当初我俩刚做生意的第一年底,挣了大概不到一万块,他弟弟结婚来借钱,我二话不说就全借出去了。花钱能摆到桌面上的,我不会生气。但是养小老婆不行!亏他还说从来没有跟我离婚的念头。荣飞,我知道他不与我离婚是因为离婚后他就不能像现在一样生活了!而不是念及夫妻情分!有几个臭钱就找女人?说真的,有时候我很后悔出来做生意,后悔认识你。没有你,我的生意做不到这么大,也就没有什么五号店了。”
话听着没错,但不是这个理。钱任何时候都不能当做犯错的理由,难道我们就在贫困中才安全?荣飞咽了口唾沫,“你说的没错,也不是全对。钱不是犯错的理由,关键是人。有没有这样的因素,总是忙生意,彼此间的沟通少了,感情便荒芜了------”
“荒芜了?我没有多少文化,不知道什么是荒芜。做生意就没感情了?你也每天在跑,在忙,难不成也在外面养了小的?”
“不离婚是对的。也得为孩子着想。我总觉得,人活着不能只想自己,前半夜想自己,后半夜想别人。这话不仅适用他,也适用你。我们都不年轻了,凡事不能冲动了。”荣飞感到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现实中没有做过对不起邢芳的事,但记忆里可是不止一次的对不起邢芳,或许当时邢芳的心情就如陶莉莉现在吧?也是顾及孩子才不和自己离婚,甚至不提一句?
“嘿,说话跟个老头似的,你才多大?就不年轻了?我跟虎子说,真的应该学学你少年老成。”
“我这就去找他,跟他谈谈。”荣飞喝掉杯中的啤酒。
“谈什么!你给我坐下!一些事是不能说的,说破了就没有意思了,我也不需要他的狗屁认错。今天我找你就是跟你诉诉苦,说出来心里就好受许多。再有就是能不能将荣诚整合进陶氏或者你的明华?我也不想管这个劳什子店了,挣几个安稳钱看着孩子长大成人比什么都强!反正你不会亏了我,是不是?”
荣诚已经形成自己的体系,荣飞设想荣诚走餐饮酒店这行,这是厚利的行业,起步早的荣诚完全可以成为北阳餐饮的大腕,陶莉莉的要求不能答应,“陶姐,我不这样看,第一,荣诚已经自成体系,咱们搞的美食广场正在较劲时候,将来等形势许可,我还想盖个五星大酒店呢,北阳目前还没有一座五星级。第二,你是干事业的,不是那种守着老公孩子过小日子的女人,离开自己的事业,你会更苦闷。荣诚目前的经营权交给叶家澜是妥当的,你就安安稳稳当自己的大老板。至于张诚那儿,我会在适当时候跟他谈谈。”
“邢芳好吧?预产期到了我会去照顾她的,你忙你的正事吧。”陶莉莉有些疲惫。
“有她三姐呢。”上个月邢菊就搬到妹妹那儿了。
“那也是你的事。这种事情,女人不仅需要的物质上的保护,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你懂吗?饭吃完了,你回去吧。”
“恐怕还得办一件事。联投的修正案出来了,我得审一下。”荣飞看看表,知道黄天已经在外面等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