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花园酒店西北角的陶氏建筑公司的第一栋职工宿舍楼在十一月底终于竣工。比原定的工期提前了半个月。这也是陶氏内部的激励机制带来的结果,工期延期是要扣奖金的。
宿舍楼占据了花园酒店一个角,用围墙与酒店隔开,酒店的大门朝东,对着热闹的新建北路,宿舍楼的门却朝北,联通了一条叫棉花巷的小巷子。
这栋比较吸引人眼球的住宅楼共五层,五个单元一共50套房子,分66平和88平二种规格,楼房的墙体被涂成淡黄色,这在灰蒙蒙一片的北阳显得靓丽非常。楼房的造型从外部看比较前卫,主要是大窗户和大阳台,阳台全部用铝合金封起来了,在86年,这是非常令人羡慕的造型。楼房的暖气系统来自花园酒店先期建好的锅炉,在交付用户时屋里已经送上了暖气。
楼房尚未竣工,总有路人对其指指点点,猜想是哪个机关新盖的宿舍楼。其中的30套给了陶氏的员工,15套大的15套小的。10套给了即将竣工正在紧张内部装修的花园酒店管理层,留给明华服装3套和北阳贸易2套,荣飞自己留了2套,最后的3套送给了关系户,李德江,曹万生和曾轶可每人拿到一套。他们都是以荣飞的名义买的。房价每平米300元,预交一半,剩余的在二年内交清。现在尚无产权一说,这个价钱让一部分人感到吃不消,比如林恩泽。
在八五年前进入崔氏的“老人”每人都拿到了一套房子。林恩泽本来不在此范围内,但有荣飞的关照,他还是拿到了位于三单元四楼的钥匙,这是一套66平米的小户型,预交的房款要元,这让吕素英有些犹豫。林恩泽在到崔氏的一年多时间里攒了点钱,但绝不到1万块。于是吕素英决定放弃这个机会,她要等林恩泽回来商量。
需要说明的是,在86年,1万元还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春晚一个关于万元户的小品就足以说明当时的存款水准。
这天林恩泽下班很晚,刚到家吕素英就说起房子的事。
“不用管了,钱我已经交了。”林恩泽洗脸,用脏乎乎的毛巾擦脸。
“交了?哪来的钱?”
“荣飞替我交的。这事你别管了。”
“这样不合适。恩泽,真的不合适。”
“我知道。下午我见他了,我说不过他。好在我有信心在三年内付清房款。”
“三年内付清房款?你不吃不喝能攒多少钱?咱们的日子不比人家,老家那边不能不管------”
“当然管。不仅我家要管,你家也要管。素英,你还不知道,公司有了新政策,我们有提成了。按照荣飞的介绍,像我这样的技术员,年底会有3000~5000的提成。”
“这么多?公司挣多少能给你们这么多?”
“我只管技术,不管经营。但荣飞的话我信。”林恩泽抓起馒头就啃,馒头是吕素英自己蒸的,按照家乡的习惯,不放碱,味道有些酸。
“主要的问题是这回原本没我的份。这下搞得都知道我和荣飞关系密切了。设计室的人总问我和荣总是什么关系------”
“我们欠人家的太多了。”
“是啊。”林恩泽喝了口小米稀饭,“对了,你能不能将孩子送托儿所,到陶氏上班?”
“上班?做什么?”吕素英很想有份工作。
“工程队有的是活。”
“那感情好。只是托儿所的事不一定好办呢,据说要有北阳户口才行。”
孩子的户口是跟着母亲落籍的,这使得大学毕业落户北阳的林恩泽的儿子是农村户口,户籍改革直到下个世纪也没有真正得到突破,依靠身份证随意择地而居对于中国人依然是梦想。
“荣飞有办法,让你上班也是他的建议,他说女人要实现与男人的真正平等首要条件就是经济独立,即使家里不缺女人挣的那份钱,也要让老婆出来做事。还有,荣飞说孩子入托和同龄的小朋友在一起对他的心理发育好。”
吕素英深为感动。她嫁给林恩泽本来承担了很大的压力,他们是娃娃亲,虽然是同届校友,实际上基本没有来往,囿于身份交往反而比正常的同学少。林恩泽考上大学走了,而她自高中毕业就留在村里务农了。身份的差距让村里一直传言林家悔婚,令自己父母非常的担心,要知道一旦真的悔婚,林恩泽可以在外面轻易找到对象,而她就难了。好在林恩泽还算有良心,大学一毕业就回来与她结婚了,也算给了她家定心丸。原来以为嫁给大学生什么也不用愁了,等跟着林恩泽来到北阳,方知北阳居,大不易。仅靠林恩泽那点工资真的很难。这还是在林恩泽毅然敲掉铁饭碗跑到一家私企工资提高数倍的情况。如果留在什么北重,估计他们要一直两地分居下去了。她来到省会,算是见识了繁华的都市,内心很是渴望能永远居住在都市,渴望融入这个都市,可是很难,除了丈夫和丈夫很少的几个朋友,她在这个大的无法想象的城市不认识任何人,连语言都不通,出去买菜便可感觉到城市人对她的鄙视。她也知道,只有在这个城市找到自己的工作,她才算是真正进入这个城市,否则只算是寓居,算是个游客。现在丈夫提出要他出去工作,吕素英自然是喜出望外,最后的后顾之忧——孩子问题也妥善解决,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你真是找了个好朋友。等搬家时,我们送他个礼物吧。”
“这个我想过了。值钱的东西我拿不出,他也未必看得上。好像他和邢芳也在等新楼落成,他们结婚是大事,你给他们绣个什么东西吧,说真的,我觉得你绣花的手艺真是不赖。”
“没问题啊。好办的很,现在我就准备。”
按下林恩泽一家的事,荣飞在拿到二套房子的钥匙后抽空回趟家,跟父母说了房子的事。魏瑞兰自知道儿子在原制氧厂那儿买了房子并给自己留了一套后和荣之贵去看过好几回。制氧厂距纺织厂大概只有不到三里的路程,散步就溜达过去了。眼见着楼房一层层盖起来,想象着自己会住在崭新宽敞明亮拥有暖气上下水的新楼房里,魏瑞兰心里十分的期待。她幻想着搬家后生活发生的变化,幻想着在老伙伴中间的自豪。住在纺织厂宿舍变得度日如年。现在已经上冻,家里仍生着煤炉子取暖,因宿舍区的拥挤连放煤的地方都难找了。
魏瑞兰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搬家的事早已和几个要好的伙伴说了,令她们羡慕不已。这些老伙计几乎都是五八年大招工从农村来的,经历了“六二压”留下的优秀工人,共同的特点就是过惯了苦日子,尤其是房子的困难让这些老工人十分的难堪,几乎每人都面临着子女成家的问题,解决的希望却是那样的渺茫。现在荣家的老大竟然搞到楼房,怎么能不令这帮老工人羡慕?当下邻居宇文家的便提出租下他们现在的房子给小秀的哥哥小强结婚用。魏瑞兰没敢答应,和丈夫一商量,荣之贵断然拒绝,这套房子是我们的退步之所,万一小飞的话落空呢?既然成了,小逸回来也面临找对象结婚了,我们不能没有个退路。
和魏瑞兰的信心满满不同,荣之贵对搬家新居却有些忐忑不安,几次跟妻子说,小飞不会说话不算数吧?魏瑞兰现在已经很相信儿子的能力了,“他是大人了,怎么会说话不算?说给我们准备了一套就一定会有,你就放心好了。”现在魏瑞兰与儿子的关系大为改善,尤其是和荣飞夏天回了次枣林后,濒死的暖气片厂真的好起来,据三妹的来信,暖气片厂好像有小飞的股份,反正后来管事的总经理叫郭什么的都是从北阳派去的。老魏头已经说话不算数了。魏瑞兰知道荣飞那次和魏国禄的来往,暖气片厂正是从那回开始发生变化。魏瑞兰的心理由此发生了180°的大转弯,开始对长子的能力盲目的“崇拜”,服装厂,建筑公司,还有老家的暖气片厂,儿子还不到25岁就创下如此的家业,搞套楼房算什么?
那套房子竣工交付魏瑞兰是知道的,很想问问儿子,可是现在最困难的就是见一面儿子变的很难,他总是四处乱跑,回家变的很少。她正想去北重找儿子问问房子的事,荣飞回来了。
“妈,房子钥匙拿到了。一套二楼的给你们住,三楼的我用。”他对魏瑞兰说,“跟我去看看房子吧?你提个总的要求,我来装修,顺利的话春节我们就搬进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