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帮单身正看电视《神探亨特·第五个受害者》,接到朱磊打来的电话,找荣飞,要荣飞到他家里一趟。在同事们的诧异目光中,荣飞按照朱磊给的地址到了厂长的家。
朱磊家眷并未来北阳,厂里临时给了套房子给厂长住,二室一厅,旧楼的格局。荣飞被一片楼群搞迷糊了,路灯很暗,看不清楼牌,不知道这是第几号楼,正彷徨间,听到有人叫他荣老师,却是曾冒失地追求过自己的学生钱兰兰。“是你啊,我找二号楼朱厂长家。”“就是这栋,这边数第二个单元,二楼左手。我家就住他楼下。”“哦,谢谢你。你这是去晚自习吗?迟到了吧?”好像钱兰兰长高了不少,“学习怎么样?”“上学期我考了年级第三,全班第一。”“是啊,祝贺你,继续努力,会考个好大学的。”荣飞丢下还想说什么的钱兰兰,“朱厂长找我有事,你快去晚自习吧。”
敲开朱磊的门,屋里有一对夫妇正在找朱厂长谈事,女的一直抹眼泪,朱磊对荣飞点点头,荣飞便在狭窄的客厅等,十分钟后朱磊终于将那对夫妇的事说完了,送到他们门口,朱磊一脸疲倦地锁上了门。
“你坐吧。单身食堂伙食如何?”
荣飞偶尔也见厂长在大食堂就餐,最近不多了,听说小食堂专门给朱磊做饭了。作为一个万人大厂的厂长,朱磊的这点特殊实在不算过分。
“还那样。厂里办大食堂是办不好的。换人也不成,主要是机制问题。”
朱磊递给荣飞一支烟,荣飞摆手示意自己不会,注意到是红塔山,时下最牛叉的牌子,可惜这个牌子最终还是砸了。朱磊自己点上,“我注意到你一直讲机制问题。我看了你起草的关于基层大力开发二级民品的管理办法,不错,有些见地,今天特地叫你当面谈谈。”
荣飞还是第一次单独面对厂长。朱磊一头花白的头发,看上去足有五十多岁了,实际年龄小的多,他是42年生人,今年只有46岁。
“晚上总有很多人找吧?”
“当然。这是免不了的。”
“这也是机制问题。国营企业的厂长就是家长,承担了过多的社会职能,精力都这样分散了。”
“社会职能?”朱磊疑惑地问。
“是啊。像就业、医疗、住房等,都应该是政府管的事,不是吗?私企会管这些吗?”
后世很显浅的道理此时尚不为人所接受,朱磊就是,“怎么能不管呢?不谈这个,你给卢总的报告里罗列了十一条弊端,好像你经历过一样,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荣飞从他的观察,认为朱磊是那种想干事的领导,对民品开发和经营也有比较客观的理解,“厂长,民品开发的难度十倍于军品。特别如我们这种负担极重的企业就更难,稍一不小心就亏损了。而亏损的产品带不来任何利润,只会耗干我们宝贵的流动资金。”荣飞思索着,开始分析基层单位自主开发可能产生的后果,他一条条说着,犹如亲见,朱磊的眉头皱起来。
“按照你的分析,基层开发的路子竟是走不通了。”他忘记了坐在对面的是一个小他二十余岁的青年,真正的初出茅庐的青年。
“不。您的设想完全可以,只是注意避免其中的弊端即可,智慧往往藏在群众中,说不定能为我们找到一条适合我们生产经营的民品呢。”
“你一定考虑过了,我们适合什么样的产品?”
“厂长,首先是借用。我们考虑的民品应当是可以借用和基本借用军品技术和设备的产品。我们在军品技术上有什么独到之处?焊接!还有大型铸造,对吧?我们的焊工是北阳最多的,或许集全市也不一定有我们一家多,我们的大小焊机也是最多的,我们是不是围绕着焊接做文章呢?”
话题就此展开。期间有两拨来找朱磊的都被朱磊挡回去了,一直谈到11点,朱磊才放荣飞走。
朱磊烫脚后躺在床上,一面抽烟一面思考,他从质量安全局副局长的位子上调北阳,很大成分是过渡性质。北重的班子年龄结构偏大,北重的党政一把手长期不和,北重的产品结构是清一色的军品,这些都让部里感到不安。过渡也不是不作为,朱磊希望自己在北重打开一条新路,那样他可以风光的离开,可以再进一步,升到司局正职的位子。朱磊并不想在北阳长待,他有严重的胃病,他是南人,对北地的饭菜多有不惯------但实际情况比他预想的复杂,厂里分了二大派,王志文老书记一派,徐东升,卢续就是其代表,现任书记张昌君一派,胡敢、纽家兴可以算作张派。表面上还过得去,一有机会就互掐。开发民品落在卢续肩上,总管财务的胡敢便多有刁难------他来厂没有做大的人事调整,他吃不准,他在小心地维持着平衡------他希望搞出一个像样的民品,那样他可以风光地离开,但这个小家伙泼了那么多的凉水,而且说的是那样的有理,企业管理的核心是财务管理,财务管理的核心是资金管理。很有水平呀。北重看上去繁华,但积累的问题之多,是他在担任厂长快半年才陆续了解的,子弟就业形势严重,职工住房紧缺,三代同堂的不在少数,设备老化,技术装备更新速度严重滞后,技术力量短缺,技术人才队伍形成一个十年的空档。厂里缺少必要的规章制度,或者有制度疏于执行。人事制度,业绩考核都存在极大的问题,近年来竟然没有一份用于考核基层的经济责任制,还是按照过去完成任务就算。机关更是干多干少一个样------更为严重的是派性问题,朱磊不能挑开这层纸,那样麻烦更多------朱磊是熟读史书的,记得曾国藩说过,办大事以找替手为第一。至理名言呀,现在的副手中,徐东升,纽家兴都暮气深重了,好在新提的两个副职卢续胡敢颇有干劲,但又彼此不对路------中层是企业的脊梁,但近300人的中干队伍,30岁以下的只有一人,还是个团委书记,女娃子是张昌君的女儿,明显带着其父的烙印。朱磊需要一大批有干劲有水平的年轻人来帮助自己打开局面。
荣飞是第一批进入朱磊视野的。荣飞来自卢续的推荐,卢续对他这个小秘书很是看重,认为干秘书太屈才了。朱磊尊重卢续的意见,将其调入计划处担任科长。在朱磊眼中,科级不过是处级的预备队,算不得真正的中层。卢续在抓农机的过程中几次赞扬荣飞,也给他看过荣飞起草的一些材料,朱磊读过后认为很有见地,特别是关于体制和机制的论述,完全可以修改成一篇论文。这是个理工科的本科生,学历高,难得是对企业管理如此有见地。今天的谈话也让朱磊满意,这是个很有潜力的青年,在他这个“皇帝”面前不卑不亢,侃侃而谈,如果不是了解过其学历,还认为是学企业管理的呢。
这个人可以用,但是如何用呢?他才23岁------
荣飞回到宿舍,换了拖鞋准备洗澡,澡堂现在已经关门了,他是到水房洗凉水澡。却被杨兆军拦住,“别洗了,你也不嫌冷。”杨兆军将其拽回了宿舍。
李卓考上了研究生,成绩已经拿到了,只是录取通知还没下来,这段时间已经不上班了,荣飞宿舍就剩下他一个人,很舒服。
“找我什么事?准备借我的屋子跟孙兰馨幽会吗?不行。”
“去你的。这是你和邢芳幽会的场所,我可不敢用。说,朱老板找你什么事?是不是准备提拔你?”
“兆军,今天我要说说你,是不是晋升对你很重要?”
杨兆军有些脸红,他承认自己不如荣飞。仅这份淡然就望尘莫及。杨兆军想,如果自己深得高层器重,如果自己也认识甄祖心这样的名人,还会像荣飞一样淡然?每天夹着饭盒去食堂吃饭,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
“怎么说呢?总是对自己的肯定。”
“兆军,我说说你的优缺点吧。你聪明,有激情,善于和各种不同性格的人交往,对自己的专业有研究的劲头,这些都是我应当学习的。但是,请注意,凡事都怕这个但是,但是你缺少沉稳,缺少面对功利的淡然,或者说是责任心。你要知道,权力即责任!你找了孙兰馨,就要为小孙一生的幸福负责。”荣飞沉默片刻,因为梦境中杨兆军最终和孙兰馨分手了,“一定要记住,获得权力之前,最好想想责任。”
“责任?”
“是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