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突然传来调资的信息,大家议论的都是调资指标的事。王爱英神秘兮兮地对荣飞讲,这回处里拿回的指标将下放到各室,咱们民品室最少会有一个指标,头儿,你可得考虑考虑我。
等级工资制已经证明是失败的工资制度。虽然实行了工效挂钩,企业的自主权扩大了,但扩大的很有限。每年成本项下工资一块被上面捆的很死,工资额度被锁死了,长工资需要政策,这次部里的文件允许的调资幅度为25%,也就是每四个人长一个人。厂里拿到文件后出台了自己的政策,经人劳处测算后调资幅度增加到40%,一半的人长一级,一半的人长半级。
等级制消失十几年后,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完全不晓得那种呆板的工资结构。一级是多少钱?比如荣飞现在的标准工资是72元,再往上升一级便是84元,只有12元。级别高的也超不过20元。读者别笑,须知当时的工资总额只有百十元上下,厂长的工资也不到300元,每月能增加十几元绝对是一笔大收入了。
每次长工资,大家就为这十几二十元打破脑袋地竞争。荣飞得到增资的消息后曾有意向徐东升介绍结构工资制,但随即否决了这个动议。目前部里不可能允许北重搞工资改革,即使允许,北重也不会搞彻底的工资改革。
王爱英赤裸裸的要求让荣飞为难。想了想,荣飞对王爱英说,“如果是处里定,你跟我说似乎没什么用,应当跟严处长说。如果是室里定,更没用。大家的表现摆在那里,我自有主意。”
“头儿,我干的可是最多的,你可得心里有数。”她低声说,“头儿,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照顾我,我会记一辈子的。”
因为半级工资记一辈子?荣飞憋住笑。总有这样的人,荣飞不好表示什么,“你觉得比我干的多?”
这个王爱英不敢说。民品室草创,所有的制度方案计划都出自荣飞之手,二个月的时间,荣飞早已用自己的能力征服了室里的大部分部下。无论是量还是质,王爱英都不好与荣飞比。
“按照惯例,科长们都是处里掌握的。”王爱英忽然感到气馁,调资的文件虽没下,但办公楼早已传遍了精神,她在人劳处工资科工作的一个姐们早已给她透露了内幕,升资比例一定,指标就决定了,计划处就那么几头蒜,傻子也能算出来几个指标,大家的工作摆在那里,和处长们的关系处在那里,谁能升谁不能升几乎是秃子头上的虱子。
按照能力和贡献算,王爱英觉得自己没份。她早和走得近的朋友谈过,这回升资,科长们铁定要长。计划处算定的指标只有8个,4个一级,4个半级,现在五个科,如果每个科长占1个,只有3个指标(八成是半级的)留给一般员工。民品室是最后成立的科室,科长又是嘴上没毛的小字辈,如何抢得过计划、规划、企管等老牌科室?这样算来,岂不是和这次调资彻底无缘?
王爱英不甘心。她是厂里自己办的职工中专毕业,虽然工龄比荣飞长了七八年,工资却比荣飞低半级,标准工资只有66元,人比人气死人。难保没有例外?王爱英有两个希望,一是民品室争取到一个指标,她希望说服荣飞留给自己。对这条,她觉得有七成把握,她觉得室里自己跟荣飞这个小科长走得最近。她是女的,而且长相不丑,对男人有天生的亲近力。二是计划处可以争取到额外的指标。77年以来的每次调资,“强力部门”都可以拿到厂长奖励的额外指标。计划处在北重的地位毋庸置疑,只要有奖励,计划处没有拿不到的理由。唯一的不利因素是严森是新来的,和人劳、财务、生产等老资格的处长比,严森的资望显然差一些。王爱英在找荣飞之前当然找了严森,也找了刘大为。处长们当然不会明确答应王爱英的要求,王爱英也不希望处长明确答应,她要的是加深印象。
荣飞理解此时人们对升资的渴望和超乎寻常的重视。中国工人阶级实在是穷怕了也苦怕了,*十年,工资绝对地停滞了,虽然物价不动,但生活的时钟绝对停摆了,搞到攒一年的钱买不到一辆自行车的光景。等*结束,77年企业界开始调资,可想而知是多么受重视了。虽然时间转到了86年,工资水平的上涨显然没有赶上物价的上涨,虽然商店里的商品日渐丰富,人们口袋里的钱却越发紧张了。像王爱英这样年龄的人,夫妇双方的工资总和不足200元,岂能不关注这次难得的升资机会?
小小的民品室,关心升资的不只是王爱英女士。王爱英刚走,张叶生便跑了来,这个三十岁的男人一脸苦相,“荣主任,我得跟你说说调资的事。”他搬了把椅子坐到荣飞对面,“我74年参加工作,十二年的工龄了,转干也三年了,工资才61元。我知道王爱英跟你说工资的事了,她在83年便调了资,我呢?工龄比她多两年,工资却比她少半级!如果这回不给我长,我就没法子干了。”和王爱英的“柔道”相比,张叶生玩的是冲拳,直来直去。
“老张,文件还没有下,现在说这些都早了些。我要的材料整的如何了?”
张叶生负责生产线设备能力的计算。“说实话,我已经没心思工作了。”
“老张,”荣飞不悦地放下手里绘制的图表,“工资调整主要看得是贡献大小,你这个态度要不得啊。干好手里的工作才好说话是不是?”荣飞一口官腔赶走张叶生,召集室里的众人开一个会,开门见山,“长工资的事大家都关心,我理解。但不能让调资冲击了工作。我说个规矩。如果权力不在室里,我啥话不说,如果权力在室里,从现在起,谁再找我谈长工资的事,我绝不会考虑他。”
“主任,你总得听听群众的呼声吧?”张叶生说道。室里的四个人,张叶生是最不服荣飞的,总觉着自己资历老,能力强,这个室主任应当自己干,虽然在竞聘之时提心吊胆了一阵,甚至想路子跟荣飞说上话,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三个月前的心情。
“呼声?是对别人的呼声还是自己的呼声?”荣飞有些鄙夷张叶生的为人,最近不断传出张叶生贪图小便宜的闲话,说他到基层从来没有空手的,即使是空炮弹箱子也想搞一个回家。“我的话不说第二遍。除了刚才说的禁令,谁手里的工作不能按时完成,我一样不会考虑他。”
张叶生怏怏不乐地闭了嘴,其他人也不再说话了。当天下午快下班时,严森召集处领导和各室主任开会,传达了厂里刚下的关于调资的文件,其实文件精神大伙儿早已知道了,不过是履行个手续。严森军人出身,说话办事都很直接,“调资的指标已经下达。我处共8个,4个一级,4个半级。为了发扬民主,大家谈谈这次调资该怎么办?”计划处共五个室,计划,规划,统计,企管和民品。室主任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刘大为笑道,“严处长既然征求大家意见,最好谈一谈,你们不说,这个事可就由处里确定了。”统计室主任冷丽说,“以前总把指标下到室里,我们这些芝麻官很是为难,这回最好由处里定。你们说呢?”她是老资格的室主任,为人比较刁蛮,一直有传言和主管人事的徐东升副厂长不清不楚,计划室主任张禄生笑道,“韩主任所言甚是。最好处里再要两个名额就好了。”张禄生的意思很明显,因为处长们的晋级权在主管副厂长手里,不参与处里的调资,再要两个指标的话,五个室主任每人占1个,每个室另外分到1个指标,算是皆大欢喜。张禄生的话没错,但他不该在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冷丽,冷丽心里顿时恼了,“别看我啊,要指标也要严处去厂长和卢总那儿要。看我干什么?”严森的眼光落在荣飞身上,“小荣,你刚来不久,说说你的看法?”荣飞笑笑,“这种长工资的法子总难避免矛盾。我没什么意见,先声明一下,我年轻资历浅,刚来厂,更没什么贡献,和其他同志没法比,这次调资就不要考虑我了。”冷丽听了暗骂荣飞滑头。自为荣飞介绍军代表的女儿失败后,冷丽自觉在赵总面前丢了人,对荣飞一直很冷淡,却没想到荣飞来计划处当上了新设立的民品室主任,“小荣倒是高姿态。我们不能和你比。”她自觉有靠山,不把严森放在眼里,这次调资是志在必得。“其他同志呢?有没有什么好建议?”严森问其余几个室主任。“没有没有,一切听从处里的安排。”于是便散了会。
冷丽叫住荣飞,带他到自己的办公室。统计室人少,连她只有两人,都是女性,占了一间办公室,由于都是女人,办公室布置的很温馨,墙上贴了几张风景画,窗台上摆了几盆花。冷丽让她唯一的手下王静出去,表示她要和荣飞谈谈,“小荣,刚才你那样说让我们很难堪。知道吗?你不要,合着我们哭着喊着要升工资?”荣飞明白冷丽的意思,“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我是真心的。”“算了,以后说话办事注意点,机关的事情复杂着呢。说话办事一定要经过脑子。严处长也是的,哪有征求科长们意见的道理?哪个大处不是优先给科长晋升?工作我们扛着,长工资再轮不到,谁还给他干?”荣飞听了前半句也不高兴,钱是人的胆,现在他不是梦境中的自己了,不需要看谁的脸色了,“冷主任,我或许就是没脑子,但说什么话不需要请示你吧?”荣飞骨子里很看不起冷丽这种抱粗腿的女人,说完不管一脸惊愕的冷丽,出门回自己办公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