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真这么说的?!”
“……对啊。”
“你确定?”
“为何骗你?”
“这怎么可能?!河车性热有火,食之心火旺盛,恐伤脾脏……怎么可能是补血补阴之物?这……”
“……孙道长,我只是把内容复述给你,要不是你解释,我甚至不知道紫河车原来还能治风邪……你找我求解释,我也不知道啊!”
“呃……”
从翔县出走不过半日,李臻已经快被孙思邈折磨疯了。
这就是医生的职业操守吗?爱了爱了。
凡事都要刨根问底,必须得跟我一个连医学院大门冲哪边儿开都不知道的说书先生bAttLE出一个所以然来?
不是……大哥,我连兽医都不是。
你这不是为难人么?
但不得不承认,最起码,李臻觉得自己脑子里关于祝由术的知识,是真荒唐……
你见过给鬼扎针的吗?m.cascoo.net
没有吧。
这里面有。
你见过把妖当成类似“血奴”一样的存在豢养起来,专门取其血治疗伤势的吗?
没有吧。
这里面还有。
说实在的……李臻现在都有点怀疑历史了。
他在想……妖族是不是根本不是被始皇帝撵出去的,而纯粹是不想受这份不被当人的气了,自己跑到西伯利亚的。
因为在这些知识里,几乎百分之三十的祝由术的施展条件中,都有着“妖”的存在。
在“祝由”的眼睛里,妖就不算个什么智慧生物,而是纯粹的一种治病救人的材料而已。
好家伙。
你们到底谁才是妖怪?
而这一路,别说一边记,一边和李老道抬杠的孙思邈了。连咱家唐僧和小崔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道长脑子里这些知识……委实太过血腥野蛮了些。
可是,这些人,包括李臻在内,心里也明白……以现在的眼光去衡量那些先辈是不公平的。因为在当初那个环境下,这些知识如果对妖族不野蛮,不凶残,那才是对人族最大的不公平。
只能说,前人之智是特殊时代诞生的特殊之物,可用,但不可一味的全用。
就比如俩人现在聊的紫河车……说白了,用胎盘炼制特效疗伤药……如果这方子传到什么心术不正的人那,天知道会不会有产妇遭殃。
所以,怎么用还是要看孙思邈。
李臻只需要把脑子里的东西全都告诉人家就行了。
……
就这样,一上午的功夫,等到中午该吃饭的时候,第一本书册已经写了大半。
生火灶饭时,孙思邈没搭把手,而是捧着书册在发呆。
李臻则看着前方起伏的山峦发呆。
或者说,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那片律动。
唐僧哥哥在念经,看起来佛系的一塌糊涂。
最倒霉的要数小崔了。
莫名其妙的,女侠就成了厨娘。不仅要照顾三个出家人的饭食,还得负责喂马……你说这跟着谁说理去。
“道长,吃饭了。”
又熬了一锅菜汤,小崔喊了一声。
从那股大地的律动中脱离出来,李臻点点头;
“哦,来了。”
来到了火堆旁,接过皮碗放地上,把手里干饼都丢到汤里后,趁着饼子还没变软的功夫,他说道:
“崔居士,照这路途,再走个一个时辰,应该能到河东了吧?”
“能。”
崔采薇点点头:
“过了前面那片山就到了。接着咱们往南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走个三四十里,就是于栝。那边离黄河已经很近了,所产的火玉矿盐在那边,会被直接运到河口,有船顺流直下到洛阳。那边很繁华的,不管道长想要打探什么消息,那边一定有人知晓。”
“……那贫道倒是有个疑惑了。”
李臻想了想,问道:
“毋端儿几个月前闹的那般势大,依照崔居士所言,这火玉矿盐……应该很贵吧?”
“还……很贵。”
好悬说出来“还好”俩字的女侠赶紧改口,点头说道:
“火玉矿盐……孙道长应该用过吧?”
“嗯。”
放下了书册端起碗的孙思邈点点头:
“此言乃火脉所生,天然带着三分火气,若以木屑以及诸多材料混合得当,是一味很好的助火燃剂。老君观三品以上炼丹师才有资格用,用来炼丹,可缩短许多时间。味道嘛……也还可以。也可入药,对风寒之人用来熬汤最好。但不可多量,过犹不及,多有心火漫沸之险。“
他说的太专业,一般人听不懂。
李臻要问的也不是这个,而是听完后继续说道:
“那此物若如此珍贵的话,毋端儿没道理不去打这个主意吧?”
“他不敢的。”
“……”
“……?”
“???”
小崔女侠这话一开口,就引来了三个人奇怪的疑惑目光。
崔采薇一阵尴尬……但还是解释道:
“火玉矿盐,自古便是太原王氏一族所有。东汉时,王允何以在董卓入主洛阳时,收获器重?一方面是他王家人的身份,另一方面……便是文儒魁首之下的那份潜在财力。世家之中,若以财力相较,王家最多,而火玉矿,便是他家所有,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毋端儿在河东势大,确实不假。可里面的世家产业,他如果想动歪心思,便等于得罪七家之人。”
说到这,她脸上是些许的自嘲:
“而这天下……谁不知七家之人同气连枝?又有谁真的敢得罪他们呢?”
“这话倒没错。七家之人根系太深了。”
孙思邈同样一脸感慨:
“朝堂上,从后宫到前朝,江湖上,上到名门正派,下到游兵散勇……处处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不说多,贫道在老君观时,同为一品丹师者天下有十五人。十五人中,七人乃世家出身,两人受过七家救命恩惠,一人娶了一位卢氏正房之女……”
“……三分之二?”
看着李臻那惊讶的模样,孙思邈点点头:
“这还只是丹师。就如崔居士所讲,这天下间,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谁人又何尝不想能迎娶五姓之女呢?……所以,那个匪首毋端儿不敢动世家产业也属正常。要不动,或许只是他死而已。而要是动了……恐怕,连祖坟都不得安生了吧?“
这话说的挺有他个人风格的,不管是朝堂还是世家,一个从可以享尽人间荣华的一品丹师到立志济世救民的行脚郎中。
思想境界已经跳出红尘之外的孙思邈自然有资格这么说。
而听到他这话,崔采薇微微皱了下眉,却也没吭声。
李臻则微微点头: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其实,河东再怎么乱,世家是没什么损害的,对吧?”
“……”
崔采薇想了想,声音低了许多:
“或许有,但不多。”
接着又说道:
“其实……道长,是这样的。河东乱起后,天下的盐价也涨了许多。毋端儿要用盐去换武器,而真正可恶的,我觉得应该是那些压低了价格收,再以高价倒卖出去的商人。世家虽然根深蒂固,但……并不都是什么坏人。恰恰相反,咱们这一路看到的盐商……我昨日想了想,觉得天下间的盐价最多三个月,应该就要回到前些年的价格了。世家取之于民,自然不会不懂什么叫竭泽而渔的道理。所以这个时候,让盐价回到正常才是智者所为……”
说到这,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她又颇有些欲盖弥彰的说道:
“在下在于栝有不少朋友,于栝产火玉矿盐不错,但同样也是官盐入河的交通要地。等到了那边,容在下去打探一番,想来应该能有所佐证。”
这下连孙思邈都听出来了这个游侠儿身份有些古怪了。
普通的江湖人……对世家可不会这般想。
或者说,天下间九成九的人对世家只有敬畏和远之,绝对不会去考虑他们对于这个天下到底起到了什麽样的作用。
姓崔……又对世家之说有着如此真知灼见。
难不成是崔家人?
而听到这话后,李臻也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
其实这玩意的道理很简单。
首先,世家是有着自己的利益的。而他们的利益,不管是怎么收取或者出让,人家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则。说白了,不是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他们都未见的会和你做生意。
而在对下面保持了稳固的同时……就如同这个崔薇所言,世家不是什么反面大boSS,无脑的压榨民脂民膏。要是真这么想,就有点太瞧不起这些能以家族的形式发展到如今的庞然大物了。
他们有着自己的利益,同样也有着在基于自己利益之上,保持市场稳定的规则。
市场经济不是什么一成不变的产物,他们或许现在还没有经济学这种概念,但最起码的“竭泽而渔”的道理……别说其他人了,就连李臻都不信这些人不懂。
而现在想想,当初看到那些本不是卖盐的商行在这条官道上活跃,一开始李臻还以为他们这群人在发战争财。
可仔细想来,人家未尝不是没有加派人手到全隋朝各地,稳定盐价,在保证自己的利益同时,追求延续发展,而不是把人都赶尽杀绝,盐价卖到一个连仰视都遥不可及的价格,去挖自己的根须。
不太现实。
但是,他坚信世上所有之事都有两面性。
或许站在对方的角度,世家并不坏。
可它一定好吗?也不见得。
至少……在他这里来看是不然。
但眼下说什么都没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端着碗,他想了想,说道:
“先去于栝吧。纸上谈兵没用,咱们先了解了那边的形势,然后早点和老杜汇合才是真的。”
他去河东,是想救民于水火。
不为别的,只为心中慈悲以及不负友人之托而已。
一非找麻烦,二非与民争利,三不是去扮猪吃虎搞世家……
在说了……一个破落道士,和世家一无牵连二无记挂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找那麻烦干嘛?
麻烦这种事情……
最麻烦了啊。
咱老李也不是主动给自己找麻烦那种人呀,对吧?
他暗暗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