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麟背棺而行,驰骋于大草原之上。
翻过最后一座山丘时,看到了屹立于草原上的偌大寺院,佛音袅袅,远远传了开去,这正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金瓦寺。
但让凤麟奇怪的是,今日金瓦寺传出的梵音中怎地暗藏杀机,涌动着无限愤怒,他止不住便想,莫非师傅圆寂的消息传入寺院了?
居高临下远远望去,金瓦寺门前的草地上,可见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印迹,这些都是凤鸣和摩罗什两个逍遥神仙过招留下的,之前已经被人工填平,填土被雨水冲刷后,印迹逐渐显现了出来。
凤麟禁不住暗想:“若是师傅尚在,一定会让人重新填土的。”
他还没到寺院门口,便见僧人大批大批地涌了出来,就连平日里足不出户的数十个近百岁高龄的老和尚也现身了,数千僧人手执僧棍,严阵以待。
不用说,金瓦寺众僧肯定是得知了摩罗什之死的消息。
这个时候不应该是以最高礼仪迎接摩罗什的遗体入寺吗,他们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是要做什么?
凤麟也有些发懵。
不待凤麟走到跟前,平日里与他关系要好的师兄弗莱忽然喝道:“丰宁师弟,快跑!”
凤麟随即看到,弗莱就被控制住了,而弗莱仍在大喊着让他逃走。
一个身穿补丁僧袍的长眉老僧伸手一指,沉声大喊道:“诛杀叛徒丰宁,为住持报仇!”
数千僧人一窝蜂般冲了过来,平日里吃斋念佛的他们忽然间个个变成了面目狰狞的魔鬼,根本不给凤麟解释的机会,要将他当场诛灭。
凤麟当即便反应了过来,肯定是师叔释迦叶先一步返回金瓦寺,将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
看目下众僧愤怒的架势,只怕凤麟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要被活活打死了。况且释迦叶以善辩着称,事已至此,凤麟哪儿能说得过他。如此下去,自己的杀师罪名定然是抹不掉的。
凤麟愣了一会,思考再三,拔腿向东面遁逃而去。
群僧见凤麟逃跑,知道他是认罪了,更加肆无忌惮地吆喝追逐而去。
大草原上万马奔腾的景象并不少见,上万光头僧人撒丫子追逐倒是罕见,鸟兽见之纷纷逃避。
在金瓦寺,若论武功排行,凤麟是仅次于摩罗什和释迦叶的,加之被父亲凤鸣指导,武境更上一层楼,站稳了一品菩提明境。凤麟虽是背棺而行,仍将群僧远远甩在了后边。
但是大草原之上平坦无阻,无处可躲,群僧打了鸡血似的,根本没打算放过他,才撇开一会,他们又追了上来。
有些武功不济的僧人逐渐被甩掉,零零散散撒了一路,但凤麟身后仍有上千人。
群僧追着凤麟足足一天一夜,已将近楼兰疆域,地势发生了很大变化,高山大沟随处可见。
凤麟奔走在崎岖山路中,逐渐将金瓦寺众僧甩掉了。
正行间,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凤麟的一只脚踏空后顺势搂着棺材转一圈回到了地面,只听见落石簌簌而响,没入云环雾绕的深谷,可谓惊险一刻。
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身后是想要将他置之死地的同门众僧,凤麟被逼上了绝路。
群僧飞速而至,一个身材精瘦相貌清癯的灰衣僧人伸手让众人在十丈外停住,说道:“丰宁,住持师兄一生清白,只收过你这一个弟子,他不仅对你授业,更是对你有养育之恩,却为何犯下此等弑师欺祖的弥天大罪?”
释迦叶的大弟子柘修怒骂道:“师叔,他是剑魔之子,必然遗传了凤鸣滥杀无辜的本性,此等狼心狗肺的东西跟他费什么话,直接打死算了。”
凤麟戴着人皮面具,不露表情,平静地说道:“师叔,我只想问一句话,释迦叶现今在何处?”
释迦叶的二弟子法竺兰喝道:“狗东西,我师傅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的?赶紧自行了断,给住持师伯陪葬去!”
老僧回道:“释迦叶师弟飞鸽传书告知了我们住持圆寂一事,他人正在往回来赶,按说今天就该到了。”
释迦叶因从少林寺盗得《龙泉百炼诀》,被中原群雄围追堵截,不及赶回金瓦寺,便飞鸽传书说剑魔父子联手杀了住持,同时密令自己的徒弟柘修、法竺兰和弗莱务必要煽风点火,除掉凤麟。
金瓦寺众僧知道摩罗什与剑魔一战而结怨,说剑魔父子杀了摩罗什,更有释迦叶三个徒弟在一旁煽风点火,众人自然深信不疑。
凤麟说道:“师叔,如果我说是释迦叶联手岭南大侠谷伯麟杀了师傅,你信吗?”
老僧微微一惊,不及回话,一旁的弗莱面露难色道:“丰宁师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师傅说你杀师伯之时中原群雄皆目睹了,怎地还要诬赖我师傅,这就大不应该了。”
凤麟方才明白,起初弗莱让自己逃跑并非是真的帮自己,而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啊,那一句话足以断了自己的后路,果然释迦叶的三个徒弟全都继承了他的巧舌如簧,阴险狡诈。
群僧震怒,大喝着诛杀叛徒的言语,此刻他们的音容完全有悖僧人的身份,倒像是一群刚出狱的暴徒。
也难怪,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和尚也不可幸免,住持被杀,众僧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凤麟自幼容貌烧毁,因而产生了自卑心理,平日里沉默寡言,在寺中没少受师兄弟的冷落讥讽。长期的自闭让他极其不善言谈,更别说与人争论了。面对弗莱的颠倒黑白,故意设套,他只是苦笑着说道:“弗莱,你好……你好……”
灰衣老僧见多识广,隐隐觉察到此事有蹊跷,制止了愤怒的众人,劝道:“丰宁,跟我回寺吧,等释迦叶师弟回来,是非曲直自然一察便知,有我们这些老和尚在,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的。”
柘修不满道:“师伯,你这什么意思,莫非真的相信了这叛徒的话,是我师傅杀了住持师伯?”
群僧也是极其不满,对那老僧指指点点,说道其不是,完全不顾及他师长的身份。
释迦叶善于钻营,金瓦寺有七八成的僧众是站在他一边的,可以说势力更超已经圆寂的摩罗什。而在很多人看来,摩罗什圆寂后,释迦叶是继承住持之位的唯一人选,这个档口,谁敢与他作对。
凤麟深知,即便目下自己可以暂时保命,但如果释迦叶归来,自己绝对难逃一死,回到金瓦寺无疑是自投罗网。
“师叔,恕徒儿不孝!”凤麟背棺向前跨出一步,纵身跃下了悬崖。
“丰宁!”老僧抢一步上前,只摸到了棺材盖,眼睁睁看他没入了云环雾绕之中。
柘修到崖边望了望,一片平静,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吆喝道:“主持师伯成佛已久,肯定能烧出舍利子的,大家跟我到崖下去寻找尸体。”
金瓦寺僧众全都跟着释迦叶的大徒弟柘修走了,独留灰衣老僧立在崖边。
这老僧法名澄观,是摩罗什的师弟,二人却非同一师傅所教。
澄观见众僧走远,才说道:“丰宁,上来吧!”
原来这悬崖下是凹陷进去的,凤麟纵身跳下去时藏在了凹陷处,他的闭息功骗过了所有人,唯独没有骗过功力深厚的澄观。
凤麟攀住峭壁,借势向上跃起,回到了地面上,说道:“多谢师叔对徒儿的信任!”
澄观微微一笑,“你是我和摩罗什师兄看着长大的,你生性敦厚善良,说你杀师,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凤麟将棺材放在地上,揭开了棺盖,好让澄观看摩罗什最后一眼。
澄观看着面如金箔的摩罗什,发出长长一声叹息,说道:“师兄的武境超凡入圣,释迦叶和谷伯麟联手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凤麟说道:“师傅与孔仙胄一战,已经负伤,加之对当年杀谷槐心存愧疚,甘愿赴死的。”
“师兄这算是解脱了!”澄观笑道,转而又问:“丰宁,释迦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师兄一死,没人降得住他,金瓦寺你是回不去了,今后有何打算?”
为师傅报仇,振兴金瓦寺,替正大光明夺回升龙,凤麟要做的事很多,却一件比一件棘手,心中有些负累,“我先找个地方将师傅安葬了,余事以后再做打算。”
澄观目送凤麟背棺离开了,他记得师兄说过,天下气运有十六,此子独占其八,却无福消受,心中不免有些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