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
黄昏落幕,即将入夜。
今日城内的氛围松活多了。
可人人都能放松,唯独巡逻队的人仍然要保持精神的紧绷。
他们肩上担负着重大的责任,容不得有一丁点儿的闪失。
到点儿了,照常要上街去巡逻。
白天的时候,因为许一言的事情。
明灯馆和缉妖捕快起了小小的冲突,这导致双方心里都有了隔阂,彼此之间有了距离。
表面上是不显山不漏水。
可背地里,巡逻队已经不是铁板一块,出现了裂痕。
大家仍然是循旧例,以最有降妖资历的杨生华为领头。
由他和谢捕头两人一起分派小队,定下今夜巡逻的路线和时间点。
等各个小队分散出后,两方的人,各自确是为政,互相监督着对方。
队伍已是一盘散沙了。
谢捕头嘱咐自己的小队先行出发,说自己有点事儿要处理,办理完了就过来找他们。
人已散尽。
此时,聚合的地方,就只有杨生华和谢捕头两人在。
用不着把话说明白。
杨生华知道,谢捕头这是把许一言在白天说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是在怀疑他呢,留下来是为了亲自监视。
杨生华冷眼道:“怎么,谢捕头你也怀疑我,是那个勾结妖怪泄露情报的人?”
谢捕头满脸堆笑,解释道:“杨领队这是说笑了,大家都是一心为民的兄弟,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自家兄弟伙啊。再说了,和这几个妖怪勾结,能得到什么好处,费得着这样做吗?”
杨生华斜眼哼了一声,道:“你要跟着就跟着吧,随你的便。”
说着转身走去巡逻了。
谢捕头揉着自己的腿,道:“我就是腿抽筋,歇会儿就走了,杨领头辛苦了,慢走。”
等杨生华走得越来越远了。
谢捕头这才偷摸着跟了上去。
白天许一言说的那句话,确实引起了他的注意,有些怀疑是不是内部出现了内鬼。
串通了妖怪,泄露了他们的部署情报,这才总是与妖怪擦肩而过,寻不得踪迹。
他倒是不希望这个人是杨生华。
如果真是他,且不说这背后是否有更大的阴谋,就是要解决这件事情,就非常的艰巨麻烦。
需要更上一级的人来接手。
所以他这几天,准备跟踪杨生华,摸一摸他的底细。
看看他每天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到底在干嘛,是不是真的在暗中策应妖怪伤人。
谢捕头自诩自己的跟踪技巧,在信阳城里是数一数二的,从来就没失手过。
可是他忘记了,杨生华压根儿不是信阳城的人。
杨生华武功高强,又兼耳聪目明,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深人静。
就是不用扭头,光用耳朵去听动静,就能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不过他并没有当场揭穿,而是装作不知道。
他心里面有自己的打算。
......
吃了一下午酒。
发了一下午的银子。
许一言心情烦闷,又是此生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大醉了一场。
本来是想留在家里休息的。
因为弟子规说了,这一两天之内,妖怪是不大可能重新出动的,所以今夜用不着出去巡逻守夜。
可是大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谁也不敢做这样的担保,置城内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谢捕头来强行将许一言从床上拖了出去。
许一言现在身份已经不一样了,他代表的是官府,象征着的是安全。
没有他出面来坐镇,城里的百姓哪能安心睡觉?
正所谓,牺牲你一人,保全我大家。
这就是人们对英雄的要求。
许一言出来之后,困得实在不行。
再加上冷风一吹,直透肌骨,酒劲涌了上来,头疼如裂。
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巡街啊。
夜里安静。
许一言打了个哈欠,心里十分不痛快。
弟子规也没跟他着出来,一个人无聊得紧。
瞧着左右无人,索性去新郎家附近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也就回去睡大觉了。
这事有凑巧,天意弄人。
在许一言离开后不久,杨生华就踱着轻快的步伐走来了。
谢捕头悄悄尾随在后面,心里犯起了嘀咕:“他来这地方是干嘛?也不是他的巡查范围,难道真的是他?”
决心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最好能逮个人赃俱获。
他心里幻想着,如果真能发现什么重大的线索,说不定自己也能享有许一言那样的待遇,被知县大人举荐去州府任差。
许一言不去,报上去的名额,自然就是落在他这个第一候选人的头上了。
谢捕头在这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杨生华那边就跳墙进屋去了。
是等了一会儿,谢捕头才上去。
手里是抓着烟筒,心里谨慎小心着呢。只要有什么危险,立马就发信号叫人。
大半辈子的摸爬滚打,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的经验,让谢捕头觉得,自己虽然打不过杨生华和妖怪,但在信阳城里,逃跑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
谢捕头避开了门前的垃圾,攀墙入院。
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杨生华是进了哪间屋子。
就打算一间挨着一间的去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动静。
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口,侧耳贴着门边。
没一点儿声音。
看来不是这一间,正准备动身离开。
后背猛地挨了一脚,重心失稳,一头撞开房门,跌倒在了地上。
知道身入险境了。
谢捕头心头一凉,暗道:“坏了!”
着地翻滚,迅速起身,顺势就将腰间佩刀拔了出来。
也不管敌人是在何处。
先朝着周围刷刷刷的无差别砍上几刀,想让藏在暗处的人无从下手,趁机给自己争取喘口气的时间。
没想到房间内的灯此时忽然亮了起来。
谢捕头这才看清楚。
房间内只有杨生华一个人,端端正正的坐在方桌前,一手拿酒壶,一手拿酒杯。
闲然自得,正在倒酒呢。
杨生华伸手请道:“忙里偷闲,既然谢捕头也来了,就坐下来一块儿小酌几杯。”
谢捕头心里突突跳个不停,哪里有闲情逸致坐下来喝酒啊。
他走到房门口,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拿着烟筒,死死盯着杨生华,道:“杨领头,你深夜来这地方,只是为了偷懒喝酒?外边的人是谁,何不叫他一起出来了。”
杨生华小啜了一口杯中酒,道:“这里除了你我二人,哪里有第三人。这可是好酒,谢捕头你若是不喝,着实就有些可惜了。”
谢捕头冷汗涔涔,道:“外边没人,那是谁踢我来着,难不成我撞见鬼了?”
杨生华道:“你还真说对了。”
谢不头本来还不明白,自己说对了什么,愣了一会,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方才踹自己的,还真的就是鬼?
杨生华忽然拍掌笑了起来,道:“本来我还在考虑,怎么把你带过来,没想到你自己主动跟过来了。很好,着实很好。”
谢捕头咬牙恨道:“好呀,原来勾结妖怪的人果然是你!”
到了这个地步,杨生华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点头承认道:“不错,的确是我。罗刹鸟就是我放出来的,这一家人尸变,也是我的手笔。”
谢捕头脊背发凉,心中惴惴不安。
他趁着说话的空当儿,顺势微调了个动作,脚尖朝着门外,烟筒也对准了门外。
继续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谋害无辜人命,我们信阳城何曾得罪你们明灯馆了?”
杨生华摇头道:“这你就错了,这是我私人的事情,与明灯馆没有关系。”
谢捕头一幅啖其肉寝其皮的表情,道:“你的所作所为,已经逾越了雷池,江湖和朝廷皆可抓捕,奉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是逃不掉的。”
杨生华将酒杯倒满,道:“这是陈年老酒,口有回甘,你当真不打算尝一点。你们官府杀人,不是也有断头酒一说。”
说到“断头酒”这三个字的时候,杨生华右手忽地动了一下。
谢捕头以为他要动手了,吓得打了个哆嗦,立即纵身跳出门去,将烟筒对准夜空,大声喝道:“姜还是老的辣,老哥哥我虽然武功不如你,可还是比你多吃了几年的干饭,没想到吧。”
杨生华却是处变不惊,方才动了动右手,也只不过是想吓唬谢捕头一下。
看他逃出门去,也没有起身来追赶的意思。
稳坐泰山,慢慢的喝了一口酒,道:“既然如此,那谢捕头你怎么还不放烟花信号,赶快通知大家赶过来啊。”
谢捕头一边儿盯着杨生华,谨防他突起攻击,一边抬手去拉烟花导火索。
嗯?
怎么拉不到?
迅速抬眼一看。
傻眼愣住了。
手里哪里有什么烟筒啊,空攥着一个拳头。
谢捕头只感觉心脏被铁锤猛砸了一下,惊恐道:“你是在什么时......”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硬生生吞咽下去了。
谢捕头看到了此生都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另一个谢捕头,和他的穿着打扮,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
他自己是站着的,而那个谢捕头,是倒在门边上。
倒在地上的谢捕头,左手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烟筒。
谢捕头全然明白了。
方才的那一惊吓,自己就已经死了,紧忙跑出来的,是自己的魂魄!
杨生华举着酒杯,叹道:“你说这是何苦呢,吃了就再上路,也不迟啊。”
说着就将酒洒倒在地上。
“一路走好,谢捕头。”
谢捕头心如死灰,不敢接受这样的现实。
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了?
连和杨生华交手过招的机会都没有,稀里糊涂的,人就没了。
谢捕头破罐子破摔,冲进屋子里去,攥起拳头就朝着杨生华打了过去。
魂魄乃是虚体,无法对人造成物理伤害。
拳头直穿而过。
杨生华道:“谢捕头,歇会儿吧,没用的。”
谢捕头大声道:“以为我会全无防备就跟过来吗!实话告诉你,哥哥我留了后手,我死了之后,你的嫌疑是头一个,别想撇干净!”
杨生华淡然道:“哦,是吗。”
谢捕头还想说什么,却忽然看到倒在地上的谢捕头,动了一下,随后慢慢站了起来。
谢捕头道:“这是鬼附身!”
终于明白了,从一开始被踹进来,那鬼就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难怪这么一吓,魂魄就跑出来了。
一体不容二魂,是被身体里那个鬼给挤出来了。
事已至此,谢捕头面如死灰,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自作聪明,本来以为可以立一个大功,结果什么都没能做到,反而把自己性命给丢了。
后悔啊,可是后悔也没有用了。
杨生华掐了个指诀,道:“谢捕头,为了能从天网恢恢中逃掉,就只有麻烦你魂飞魄散吧。”
谢捕头欲哭无泪,望着天边夜色,大喊道:“许老弟啊,往后可要多长点心,别走了老哥的老路,这信阳城的百姓就拜托给你了。”
话音落,魂魄如烟而散。
扎纸铺。
躺在床上的许一言猛然醒了过来。
坐起身道:“我说怎么这么冷,被子什么时候掉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