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言领着谭云到了约定的客栈,问了老板的,相约的朋友还没来。
时间是在明天,十月十四。
看来他们还是来早了。
许一言定了两间客栈,一人一尸各一间。
小憩了一会儿,下午无事,去街上转转,这就看到有一群人微聚在一大户人家门口。
好奇心起,凑上去看热闹。
只见有一汉子,身穿白衣丧服,跪在地上,哭天抢地一般。
大门打开,周老爷在仆从的簇拥下走出。
李豁牙一看见周老爷就大叫着杀人凶手,还我兄弟命来,冲上去,被站在周老爷身边的家丁拦下。
周老爷指着他骂道:“你这泼皮无赖,耍混耍到我周某人门口来了,你当我好欺负不是。你若不走还敢耍赖生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事后就是你闹到衙门去也占不了理。”
李豁牙拳打脚踢挣脱那两个家丁的束缚。
跪在一块白布遮盖着的长形物体旁边,向四周的看客哭诉道:
“大家评评理,这姓周的仗势欺人,打死了我兄弟江大,现今又想叫人打死我,你们说,这还有天理吗。姓周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还我兄弟命来!”
周老爷大惊,失声道:
“你说什么?江大死了?这怎么可能,我不过是叫人杖罚了几下,怎么会就死了。这绝无可能!好啊,我知道了,是你和那恶奴串通好,要来讹我是吧。我告诉你们,休想!”
“江大人都死了,尸体都摆在这儿了,你还要信口雌黄诋毁他清白。”
李豁牙慢慢掀开白布,底下盖着的正是江大,面色惨白,口角有血。
“江大身为你的伙计,平日里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大家有目共睹。这样一个好伙计,你说,你为要将我兄弟打死,你说啊!”
周老爷想起江大在米店被打得口喷鲜血不省人事,本就心中有些惴惴。
现在又看了人一动不动躺在板上,胸膛也无起伏,真如死人一般。
李豁牙又说得理直气壮言之凿凿,哭得真情实意,这叫他如何不信了几分。
心慌意乱,张嘴咕隆半天也说不完整一句话。
旁边一个比较机灵的小厮,见周老爷失了方寸,拉了拉他袖子,提醒道:
“老爷,是死是活要验过才知道,怎能任凭他一张嘴定了生死。那衙门里天天有人挨板子,也没听说谁被打死了啊,江大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老爷你看看他敢不敢让我们查验尸体。”
周老爷心想有理,心下镇静,道:
“李豁牙,你口口声声说江大死了,我是不信的,打几个板子怎么会死人,你敢不敢让人检验,看是真的死了,还是另有名堂。你敢还是不敢!”
最后一句说得正义凛然,声如洪钟,大有在气势上吓得他原形毕露之意。
李豁牙却没有退缩,道:“不过是查验尸体,我有什么不敢的。只是苦了我兄弟,死了还要再受一罪。你们要验就来验吧,也正好让大家看清了。”
周老爷叫了个伶俐的小厮上去查看尸体。
小厮先是试了试鼻息,又去探了探脉搏,黑着脸返回,对周老爷摇摇头,道:“老爷,小人仔细看过了,没有鼻息和心跳,是真的死了!”
虽说得小声,可还是被近处的人听见了。
李豁牙一下子冲了上去,揪住周老爷,举起拳头作势要打,恶声道:
“尸体查过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打死了我兄弟,我拉你去见官,让你给我兄弟偿命!”
大家都议论纷纷,埋怨周老爷的不是,大声叫好,拉他去见官。
周老爷心中有愧,失了人势也丢了道理,自然不敢强硬了,如泄气皮球一样被人拽着。
在异口同声谴责周老爷草菅人命的声浪中,有人突然冒出一句:“我看这人还有得救啊。”
众人闻声,回头去看。
是一个长着一尺长髯八字须的男子所说。
他左手持着济世救人的旗子,右手拿了把黑羽扇,看扮相既像个游方郎中又像个算命先生。
周老爷道:“大师,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人还没死?还有得救?”
李豁牙道:“哪儿来的江湖郎中在此处招摇撞骗,人明明已经死了,如何救啊?”
长髯男子站起来,摇了摇扇子,道:“人确已经死了,这是毋庸置疑的。”
周老爷顿足道:“死了就死了,你还说什么有救,这不是成心拿我寻开心吗。”
长髯男子道:“人是死了,可死亡不足一个时辰,体内三魂七魄还暂存一魂,还有得救。”
“这人是谁啊,头一次听说人死了还能救活的,不是在胡说八道吧。”
“嘿,你知道什么啊,这天大地大,没准儿就有死而复生之术呢。”
“且看他接下来如何吧。”
“是啊,管他是不是胡说八道,我们接着看戏就是了。”
围观的人如是此类说着。
许一言听来,心里也是诧异不已,这人死了还真有办法可以起死回生?我且仔细看看,如若是真的,得想个法子学来。
周老爷像是看到了刺破黑暗的一束光明,喜道:“大师,你若真有办法救他,我必重金酬谢!”
长髯男子笑道:“好说,好说。济世救人本就是我等的本分。”
李豁牙也求道:“大师你就救救我兄弟。”
长髯男子把济世救人的旗子交给旁人,蹲在江大旁边。
扇一扇扇子,最里面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咒语。
江大一下就坐了起来。
吓倒一片人惊呼:“诈尸了。”
又见那男子拿扇子连三拍打江大的天灵盖,口中呓语般不休:“敕奉神君天令,相请阎君密谈……魂归魄回,魂归魄回……急急如律令!开口!”
现场都噤若寒蝉,目不转睛期待着奇迹出现。
江大的口张开了!
长髯男子停止了拍打,从肩上挂着的裢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恶臭熏天的黑药丸。
“这什么东西,怎么这般臭!死了都怕是要被臭醒过来。”
围观人都捂紧了口鼻,有些个还因受不了恶臭而呕吐起来。
长髯男子捋捋胡子,呵呵笑道:“诸位岂不闻良药苦口利于病。我这灵丹妙药虽然臭了点,但炼来颇为不易,可叫人起死回生。诸位请看!”
黑药丸送入江大的口中,合嘴。
大约一碗茶的时间。
江大打了个嗝,生龙活虎站了起来。
众人无不为之震慑,皆呼神仙啊,神仙。
周老爷更是感激涕零,就差给长髯男子跪下。
除了许一言之外,谁也没有看见。
李豁牙偷偷朝长髯男子使了个眼色。
看到这一幕后,许一言心里面恍然了大半,这就是一起街头骗术。
什么出起死回生术,其实是李豁牙、长髯男子和江大一同上演的戏码。
这长髯男子自号贾道人,年轻的时候在机缘巧合之下学了点黄岐道法之术。
学艺不精是个半桶水,但头脑灵光,凭借这点微薄手段成了个江湖骗子,行骗得心应手,屡试不爽。
李豁牙前段时间去外面闯荡,名堂没有闯出来,倒是认识了贾道人。
这两个是一丘之貉,初相识就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李豁牙心中一合计,想出了个发财的主意。
便邀了贾道人来到昌吉镇。
刚回来就听到周济安到处在说,妖怪下山进城了,还抓了肖梅走。
李豁牙暗自窃喜天助我也,便和贾道人商议这件事。
李豁牙立马想起江大来。
他和周济安走得近,可以请他帮忙推荐贾道人。
于是才登门造访,却不曾想碰见江大被周老爷打了,周济安也已经被妖怪吃了。
李豁牙心中略加盘算,又生出一计策,不仅可以得一大笔银子,还能够替江大报仇。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贾道人。
贾道人倒也有些手段,曾经偶然配置出一款秘方,服之可以让人进入假死状态,期间不可超过一个时辰,否则神仙难救。
江大就是吃了贾道人的药进假死状态,鼻息没了,脉搏和心跳在十分轻微的悦动,一般人根本难以察觉。
李豁牙带着江大去周府大门闹事,闹得越大越好,围观的人越多越好。
之后就轮到贾道人出场,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妙法,救活一个被众人认定已死的人。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大家亲眼目睹,自然在心中认定了贾道人是有真实力的真神仙。
江大刚“活”过来就对贾道人磕头道谢:“大师,求求你略施法术,帮我们除了山上的妖怪吧。为民除害,大功德一件啊。”
周夫人看见府内的丫鬟小厮窃窃私语跑到门口去凑热闹,听闻甚么老爷打死人了,心中放心不下,也跟出门来。
才出来就见证了贾道人救活江大,心念此人真是学法术的得道高人,我儿有救了!
跑到贾道人跟前,半哭半求道:“高人,求你救救我儿吧,我儿在山上遇见妖怪了。”
周老爷也上来央求贾道人施法寻找他儿子的行踪。
贾道人捋着长髯微微颔首,道:“驱邪除妖寻人问卜也在我的本事内。这是这份差事不比治病救人,自身也要担几分风险。”
周老爷深谙人情世故,哪里不知这话中的意思,从袖中摸出一锭元宝,悄悄塞到贾道人的袖子里,道:“大师,辛苦您救活我伙计一命,我儿若能平安回来,我全家老小自是对大师感恩戴德。”
这点心意只是开胃菜,大头的自然是在后面的感恩戴德里。
落尘笑呵呵收下银子,道:“降妖除魔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何须感恩戴德。妖怪在哪儿,请诸位瞧我的本事。”
需要贾道人降服的妖怪已是早已安排妥当了,是多年来的合作伙伴。
一个落魄的戏子,扮演起妖魔鬼怪来惟妙惟肖,两人已有了相当的默契。
贾道人上山了,身后跟着江大李豁牙周老爷夫妇以及一群凑热闹的路人。
为了契合口耳相传中的妖怪模样,扮演妖怪的戏子身穿白衣,头上戴了一顶白发,脸上涂抹了厚厚的白粉。
他一个人正在林间练习,是为了深入到扮演的角色当中去,以免在正戏中露出破绽坏了大事。
有个青年缓步走上了山,他身穿有补丁且洗得发白的衣裳。
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吓得他不及思考挥出一拳,把那人打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青年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道:“大白天的就这么吓唬人可不好啊。”
用脚去撩开那人盖住脸庞的白发。
“霍,这是哪家跑出来的疯子,往脸上涂这么多粉。”
遂不理晕倒在地的戏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