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三十多具尸体，人类的队伍踏上了归程，将那一片被鲜血染红的山道抛下。
归途中，所有人都沉默不已，没有一点交谈的兴致。
其中伤亡最多的是从领主那边借来的士兵，其次是冒险者，再次是‘制裁者’战团——他们为这场战争付出了很多。
虽然他们完成了最初的目标，成功把那只吸血鬼氏族覆灭，可是出现在那场战争中的三个传奇也让他们心情无比沉重。
出现传奇巨魔和传奇吸血鬼都没让他们感觉到意外，然而，那个地精萨满出现的时候，确实震惊到了许多人。
——他们从未听说过地精会诞生‘传奇’，地精数量那么多，偶尔诞生一两个超凡者倒也不算稀奇，但‘传奇’又算怎么一回事？
在此之前，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伊特鲁尔地下出现了一个地精国度，只是没有在意。
当地精的传奇，地精的军队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事情大发了。
钟晔他们在天黑不久就回到了之前留宿的村庄，村民们在看到这群浑身散发着血腥味的战士时被吓得差点没敢开门，即便开门之后，面对他们也依旧瑟瑟发抖。
不过，商业教会出钱购买了村庄所有多余的木柴和木炭，原本还心惊胆颤的村民们顿时喜笑颜开，欢笑着从家里搬出了柴、炭，送往还没来得及拆除的营地。
篝火再次点燃起来，铁锅也架了上去。
许多人都没能坚持到水烧开，就因为疲惫倒头睡去，连晚餐都没吃。
好在他们身上的伤势都经过了处理，不然这一觉睡去，能不能醒来还要两说。
钟晔用刚烧好的热水洗去脸上和手上的血污，身上的衣服仿佛被血水浸泡过一样，已经没办法继续穿了，此次回去之后他就会把这身衣服彻底换掉。
但在那之前，他还是只能忍受着这些污垢，度过一晚。
坐在椅子上清洗着同样被鲜血浸染的头发，洗着洗着，看到盆里的水被染红，钟晔不由得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他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不正常之处，原本没有什么智慧的地精和巨魔都拥有了智慧，联合了起来。
还有那群‘画皮’……现在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把它们称之为‘画皮’。
西陆这群‘画皮’和东土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它们是近些年才出现在西陆的，而且东土的‘画皮’也从未听说过能够通过仪式转化，只有自然繁衍。
如果那群‘画皮’背后真的代表着一个文明，为什么东土和西陆的‘画皮’会有如此巨大的差距？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差距的出现？
而且最后出现的那个，接下了商业之神一次攻击的神灵也让钟晔相当在意。
包裹着吸血鬼身体的黑雾汇集到一起，聚合成一个神灵这一点，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布尔日教会负责人的猜测。
——所有‘画皮’可能都是它们神灵的一部分！
杂思乱绪充塞大脑，哪怕身体已经相当疲惫，钟晔也没办法停止思考。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复杂了，他根本没办法把这些问题抛之脑后，就那么倒头睡去。
“能帮我个忙吗？”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晔转头看了过去。
莉莉·利伯尔捧着一盆温度适中的热水坐到钟晔身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头发有点长了，我觉得我自己可能洗不干净，想要你帮我洗一下。”
“按理来说，我应该拒绝你。”钟晔叹了口气，“我没有想过要和你结婚，也没有和你交往的打算，不应当给予你不应得到的希望……”
闻言，莉莉嘴角微翘，眼神变得更加柔和，粉唇轻启：“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尊重他人这一点——这是我自己凭借自身意志做出的选择，无论之后会发生什么，哪怕这段恋情无疾而终，也只是因为我做错了选择。”
钟晔轻轻叹息，摇了摇头，蹲到莉莉对面。
“如果最后我选了别人，你会怎么做？”
莉莉乖巧地低下头，让钟晔解开了发带。
满头长发倾泻而下，发梢坠入水盆，溅起了几滴水。
水盆里波纹荡漾，在旁边火堆的帮助下，莉莉看到了自己那张略显疲惫的清秀面容，嘴唇微抿。
“我会很痛苦，但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怪你的配偶。”她闭上了眼睛，似是呢喃般说道，“不过，我不会后悔和你相遇……你像是一个英雄，闯入被层层恶棍围困的宫廷，把我拯救出来。
“你的事迹给了我力量，让我能够鼓起勇气，用‘追求爱情’的谎言欺骗自己，逃离那个早就想要远离的肮脏之地。”
钟晔右手捞起热水，浇灌下去，另一只手不断揉搓莉莉的发丝，把掺杂、黏连在她头发上的血污洗去，默不作声。
“……你就不能有点反应吗？”
听到莉莉的娇嗔，钟晔笑了笑，微微摇头。
虽然早知道钟晔不会回应自己的感情，可是真正面临的时候，莉莉还是感觉有点气愤。
“今天，在你与那只传奇吸血鬼战斗的时候，看到你的胸膛被刺穿，我就意识到了我对你的感情绝非虚假，或许曾经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谎言，但在与你一起度过的这些日子里，这份感情已经化虚为实。
“你的直率，你的正义感，你的善良，你的体贴，你的理性，你的智慧……这些东西吸引着我的注意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的感觉就从一个能够深交的朋友变成了想要交往，想要爱恋，想要陪伴一生的恋人。”
“所以，钟晔。”莉莉抬起头，将发丝从钟晔手中抽离，湿哒哒的披在肩上。
她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收拢，展露自己那红润可口的笑靥，用轻而缓的声音又一次问道：“能够和我结婚吗？”
“抱歉，不能。”钟晔一如既往地回答。
看着略显失望的莉莉，他又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能对你的告白产生共情，要说没有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莉莉不解地看着钟晔，不明白为什么他心动了，却没有接受她的爱意，他明明没有心上人。
“因为那个瞬间的心动是源自于你的美貌，源自于我内心的窃喜。”钟晔闭上双眼，摇了摇头，“当我闭上眼睛，不再去回想你的外貌，摒弃所有外在因素再审视自己的内心，我就发现我对你是没有类似感觉的。”
听着钟晔的解释，莉莉也不知心底是何种感受。
高兴于钟晔承认了他会因为自己的告白而窃喜，失落于钟晔对她并没有爱恋之情……
两种矛盾的感觉纠结在一起，让她感到有些郁闷。
“把头低下来，还没洗完呢。”
莉莉乖巧低头，默默感受钟晔粗糙的指肚从头皮上抹过的触觉，皮肤如受电击，略微紧绷起来。
“……你可真是个铁石心肠。”莉莉忽然小声说道，“你是怎么躲过那只传奇吸血鬼攻击的？我都看到它的匕首刺穿你胸口了，难不成你真的有铁石心肠？”
“我哪有什么铁石心肠。”钟晔摇头低笑，“我只是预判了匕首的攻击轨迹，用‘气’和灵能把内脏和血管移开了而已……好了。”
帮莉莉清洗完头发，又帮她把头发擦干，钟晔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回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幽怨看了钟晔一眼，莉莉轻哼一声，捧起自己的水盆走开。
在她离开之后，钟晔笑意收敛，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夜空。
不久，又发出一声叹息，擦拭自己那湿漉漉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