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渐渐消停的风雪中驶过，拉车的两匹马口鼻溢出的水蒸气与空中飞扬的雪尘融为一体，一同被呼啸的寒风拉远。
在这种天气的影响下，地面湿滑，哪怕御术娴熟的车夫也不敢让马车跑得太快。
漫天大雪模糊了街道，车夫只能依照记忆和建筑轮廓来寻找冒险者之家的位置。
所幸的是，他没有记错。
车夫松了一口气，水蒸气喷到皮质面罩上，又被寒风一吹，让他感觉到了些微湿润。
马车向着远处那个巨大的建筑阴影驶去，慢慢放缓速度，在冒险者之家门前堪堪停下。
安抚好两匹挽马之后，车夫转身走到车厢门边，拉开了门，轻声说道：“大人，我们到了。”
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从车厢走出，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身前这栋建筑，目光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夫垂眉顺目，看到中年人迈步向前，就把车门关上，然后先一步来到冒险者之家的大门边上，将大门推开。
忽然打开的大门吸引了大厅里人们的注意力，他们将目光投去，只看到了一个衣装工整、身姿英挺的中年人。
车夫在中年人身后低声道：“大人，我先去把马车停好。”
“嗯。”中年人用鼻音回应。
然后他头也没回，举步迈入大厅。
眼睛一扫整个大厅，没有发现疑似‘钟晔’的人存在。
他听说，‘钟晔’是一个东土人，有着与他们西陆人截然不同的相貌特征，而且身材异常高大，相貌英俊，只需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请问，钟晔阁下在哪里？”中年人淡淡发问，“我代表雷蒙德大人前来与他谈判。”
看到那个中年人，两个接待员急忙低下头，几乎要把脑袋塞到胸膛里。
她们认得他，他是领主身边的亲侍。
老矮人瞥了他一眼，操着大嗓门喊道：“钟晔他在后面那个仓库里！”
中年人微微颔首，走了过去，“那么，请带路吧。”
老矮人呆愣当场，疑惑看了看周围，便抬手指了指自己，“你在说我？”
“对。”中年人眉头微皱，“还请带路。”
老矮人眼睛一瞪，鼻翼翕动，刚要发作，一个接待员就拉住了他，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脸色变化了两下，老矮人把怒气咽了回去，但还是没好气地瞪了中年人一眼，“跟我来！”
推开大厅后门，步入风雪之中，老矮人没什么感觉，中年人却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露糗，这让暗中观察着他的老矮人心中不忿又多了一些。
车夫方才停好马车，从马厩走出，看到两人顶着风雪走路，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脱下外套挡在中年人头上，“大人，小心别着凉了。”
对此，中年人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咚咚咚！
老矮人用力拍打仓库大门，大声叫喊：“钟晔小子，领主的管家来找你谈判了！”
然后没等回应，他就把大门拉开。
突如其来的寒风让莉莉安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即刻扭头看了过去。
钟晔也放下书籍，看向大门。
中年人皱着眉头走入带着一股异味的仓库，等到车夫也走进去之后，老矮人就用力关上了仓库大门，哼哼笑了两声，转身走回大厅。
借着火堆的光芒，中年人一眼就看到了钟晔，忍不住眼皮一跳。
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高大英俊，不过很少有人提到，钟晔身上还带着一种‘强者’的气质。
瞥了一眼，钟晔就收回视线，放入书签，把书籍合上，“这里没有椅子，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吧。”
听到这句话，车夫怒从心头起，可是他不是话事人，不能随意发言，只能紧紧攥起拳头站在中年人身后，怒瞪着钟晔。
然而，出乎车夫预料的是，中年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一眼，便把大衣解下，放到身旁一个低矮的木箱上，坐了下去。
哪怕火堆烧得正旺，仓库里也没有丝毫暖意，火焰散发出来的热量只够维持那些致幻剂贩子不死的程度，更好的体验他们是不可能拥有的。
所幸，中年人的衣物用料高级，自己也曾练过一些剑术，即使没有外套保温，他也坐得住。
抬手制止了车夫想要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他肩上的动作，中年人看着钟晔，严肃道：“钟晔阁下，您的身份尊贵，且目标正义，但您的所作所为切实伤害到了安纳西的法律，还请你撤销那个任务。
“当然，那些与邪教徒有所关联的致幻剂贩子也不能放过，雷蒙德大人会派遣军队搜查整个城市，一定会将邪教徒和致幻剂贩子斩尽杀绝。
“我们军队的素养可比那些冒险者要好上许多——就像昨天，不是还有几个烂人抓了几个无辜之人，想要蒙骗您，换取酬金吗？”
“那些无辜的平民已经被我放回去了，而且我也给了他们补偿，我和他们都很满意，如果不是我在他们面前郑重教训了那几个冒险者，那些个无辜之人还想要再被抓一次呢。”钟晔笑着摇头，“更何况，你们怎么能肯定你们与邪教徒没有关系？”
中年人眉毛一竖，“钟晔阁下，还请慎言！”
“米兰、蒙特勒，”钟晔点数起来，“一个差点沦陷，一个潜伏已久，就连领主都被替换了，这两个地方发生的事件，哪个不是与贵族有关？如果不是我出手相助，就会有数以十万、百万计的无辜之人遭殃！”
钟晔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低喝：“我他妈的已经受够你们这群傻逼了！致幻剂泛滥本该是你们要管的事情，我一个冒险者，闲着没事干才来管这些东西，可是致幻剂已经在安纳西泛滥两年了，在这两年里，你们做了什么？
“大声告诉我——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车夫已经被吓得僵硬在原地，中年人也是紧咬牙关，才没让自己被吓晕过去。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中年人浑身冰冷，无法言语，无法作答。
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莉莉安深吸了一口气，填满差点因为屏息凝神而窒息的肺部。
看着突然爆发的弹幕，她小声问道：“刚才有谁截图了吗？能私发一下吗？”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没过多久，弹幕就齐刷刷变成了【加我一个】。
钟晔板着脸坐在木箱上，紧握的双手表现出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他听到了莉莉安的话，表情差点没有绷住，还好意志力强大，克制住了，没有笑出来。
也是深呼吸了两次，钟晔才‘艰涩’开口：“……你代表的是安纳西领主，那么你肯定知道‘真白鲑’是谁，告诉我，我就撤销那个任务。说到底，我只是想要打击邪教徒，打击致幻剂贩子不过是顺带的。
“只要抓到‘真白鲑’，我就能知道谁是他的上线，顺藤摸瓜，总有一天，我能找到隐藏在这背后的邪教徒！”
中年人如梦初醒，惶恐地低下了头。
他再也不能保持原来的优雅，在一头巨兽面前，蚂蚁无论怎么保持优雅都不可能打动那个可以主宰自己生命的存在。
巨兽只关心能不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不会因为他的优雅就对他优待一星半点。
“……关于‘真白鲑’，我确实不知道。”中年人咽了一口口水，抬眼飞快瞄了一眼，确认钟晔的情绪，急忙补充，“不过应该是有人知道的，我需要回去确认一下！”
看到他这副胆怯的模样，钟晔嗤笑一声：“交易只维持到今晚，过了今晚，我也差不多可以掌握足够的信息来推导出那个家伙的身份——今晚之前告诉我，或者把他带到我的面前！”
中年人连连点头，然后带着车夫急匆匆离去。
钟晔脸上的讥讽瞬间散去，举起手里的书轻轻拍了一下莉莉安的脑袋，“继续练剑，你没练过基本功，基础不扎实，需要更多的练习来弥补。”
少女点了点头，当即提起轻剑，依照钟晔教给她的路数不断练习。
对于剑术，她充满了热忱。
之前她凭借着自己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虽然医生检查过后说那只是因为一时激动，但这已经是一个好的开端。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迷信，莉莉安心中有那么一部分认为，这些改变是钟晔带给她的。
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继续练习钟晔教给她的剑术，总有一天，她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恢复正常，过上和其他同龄人一样的生活。
……这大概是一个无助的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