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去不了县城,赵芳也没有了好脾气,说话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吃完饭,赵芳就钻回了屋,一桌子碗筷和一地狼藉都没有收拾的意思。
周秋香摇摇头,不想去招惹赵芳。
何明昭也无所谓,反正也就一天的相处,明天就要离开回县城了,赵芳就算是作,也没有作到自己头上。
大家帮着周秋香一起收拾了碗筷,陈小梅一边洗碗一边问何明昭:“县城里也是烧柴吗?县城的房子有多高啊?”
她絮絮叨叨的问着何明昭话,何明昭也没有不耐烦,一一给她解释。
想到明天就要去县城,陈小梅这会儿的心情也是无比的激动。
因为吴家的屋子有限,晚上睡觉,几个大老爷们儿就挤在一处,给挪了两间房出来。
吴秀周秋香还有赵芳就住在一间房,何明昭春芳和大舅家十六岁的三表妹吴春梅一起住,陈小梅担心何明昭住着会不舒服,就提议让吴建业也过去跟着一起住,自己和何明昭一起住。
吴建业也没有说什么,抱着自己的被子就离开了新婚小妻子的被窝。
何明昭其实都无所谓,就是觉得让人家小两口为了自己分床睡,自己有点过意不去,加上她心里还是有点洁癖,所以也宁愿在那边和春芳她们一起挤一挤的。
不过陈小梅的盛情难却,她也只好点头答应。
和陌生人一起睡觉,她还是有点不适应的。
到了月上中天,四周一片静谧,虽然已经过了春节,可这寒气依旧逼人,屋子里的暖炕烧着,和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冷风在何明昭身上行成了冰火两重天,耳朵和鼻尖都有些冰冷,身上却是暖融融的。
不得不说,这种取暖方式真的很直接粗暴了,何明昭几次想将鼻子捂在被子里,像自己在家的时候一样,可一低头就能闻见被子里有股子脚丫子的酸臭味,登时就断了这念想。
就在她困意袭来,实在忍不住差点睡着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陈小梅的声音。
“表姐还没有睡她?”听见何明昭抽了一声气,她这才继续道:“表姐,我其实真的很羡慕你,我不想嫁人的,可我嫂子要生孩子了,我的屋子得腾出来给嫂子的孩子住。”
她称呼的是嫂子的儿子,不是她的侄儿,何明昭也知道,她恐怕是心里有点怨气的。
不过父母为了这种事情把自己赶出家门,是谁也得有点怨气的吧。
何明昭听着,撑着眼皮,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得安慰两句。虽然陈小梅说的这事儿听着让人有些气愤,不过对何明昭来说,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容易的地方,没有谁有多幸运,她并不太赞成将自己的伤口露出来给别人看。
不过陈小梅似乎也没有等她的安慰,而是自顾自类似乎自我宣泄地继续开口道:“我想去县城,我不想给大伯娘一家做奴婢,我也想像表姐一样,可以在那些讨厌的人面前,让她们哑口无言。”
何明昭有些困了,也不是一点都不同情陈小梅的那些遭遇,可有些事也不是仅凭别人几句安慰就能抹除的,自己和陈小梅也是第一天认识,她觉得如此掏心掏肺,似乎有些交浅言深了。
其实这可以说不是一个好习惯了。
一个人一生会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是好的,可有些人与之相反,她们也许会对你佯装亲近套近乎,让你说出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若是敌我不分是非不明,就很容易陷入这样的圈套之中。
陈小梅这见她第一天,就对她诉衷情,往后若是一直如此,迟早会被有心之人给算计。
不过何明昭也不会第一天见面就充当别人的人生导师,黑暗中,她似乎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半晌,她才开口道:“像我们这样出生的人,每一条路都注定布满荆棘,要想在这条路上有的长远稳定,高人一等,那注定是要背负更多的压力和危险的,所以你也不用羡慕我,我刚到县城的时候,也不比你好多少。”
话音落下,如同一粒尘埃,没有惊起一丝的波澜,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何明昭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过去。
一夜无梦,第二日一早起来,时间才五点半刚过,吴家人也都起来了,屋子外面有脚步声进进出出走来走去,何明昭刚睁眼,春芳就进屋来问何明昭醒了没有。
何明昭见春芳面有急色,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由生出几分警惕来,看了一眼窗外,这会儿陈小梅也不在屋里了,春芳又这幅神色,总让她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明昭姐,春梅出事了。”
吴春梅出事了?
大早上的,何明昭脑子嗡的一下有些发懵。
春芳就解释道:“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就没人了,是外面有村民来敲门,说是春梅跳河了……”
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春芳情绪也很是不稳定,毕竟这人昨晚上还好好的呢,和自己一起睡觉,这早上醒来就得知人跳河了,恐怕没有谁会不被吓着的。
“你别担心,这事儿应该也不严重。”
何明昭见春芳吓得身上都有些发抖,忙安慰了几句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春芳瑟瑟发抖,拉着何明昭的手不肯松开,“明昭姐,你说这可咋办啊,要是人真的死了……”
“所以,是你推她下去的?”
何明昭有些无语的看着她。
春芳打了个了冷颤,连连摆手,“明昭姐,你别吓唬我,我胆子小!”
见她这个反应,何明昭忍不住笑了笑,“所以你这幅做了亏心事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被何明昭这样取笑,春芳这才勉强平复了一些心情。
吴春梅跳河了。
就在今天早上,晨光熹微,她一个人趁着上厕所,悄悄离开的。
要不是有村民大早上起来挑粪上山,只怕发现不了这人,好在是人还没有断气,村民热心的给救了起来,浑身冻得直发抖。
谁能想到有人跳河选在这么冷的天气啊,这要是几天没发现,那不冻成雪糕?
等到吴家人赶到的时候,吴春梅已经冻傻了,问啥都不说话,村里的老巫婆端着一碗米围着她打转,碎碎念着什么,在询问了吴家人这吴春梅之前有没有什么异样后,老巫婆得出了结论。
“这应该是被山鬼引了魂,这人现在不说话,也是因为魂魄被勾走了,要想她说话,就得把她的魂魄给找回来。”
这话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不过何明昭却是半信半疑的。
赵芳听说是得花钱招魂,登时上前两步,就朝着吴春梅脸上扇了两巴掌。
“死丫头,你要死就死远点去,这要死不活的做给谁看!”
被扇了几巴掌的吴春梅像是没有直觉一样,不但不喊疼或者是哭泣,反而是咧着被赵芳打出了血的嘴唇笑了笑,那模样诡异至极!
旁边看热闹的村民就忍不住帮着可怜的吴春梅说话到:“我说吴家大媳妇,你可别打孩子了,这都成什么样子,干净带回去啊,你这是要逼着孩子去死啊?”
“是啊是啊,这当妈的怎么这样,说不定孩子就是因为她这样子,才会要去跳河的。”
……
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
赵芳气的脸色青紫,这才拉着吴春梅要回去。
吴秀周秋香两个见状也纷纷上前,牵着吴春梅往回走,都有些怜惜这个可怜的孩子。赵芳生了三个孩子,闺女就是吴春梅这一个,平日里也不觉得如何,只以为是她不上心女儿而已。
加上吴春梅平时在家里也寡言少语的,存在感很低,大家也都没有怎么关注她,现在出了这事儿,众人的视线这才挪到了吴春梅身上。
这会儿吴春梅浑身都湿透了,可赵芳不问青红皂白,也不问人冷不冷,上前就打人的行为着实让人有些看不下去。
“跟着婶娘回家去啊,好孩子不怕,咱们回家就暖和了。”
周秋香到底是个心软的人,虽然吴春梅是赵芳生的,可她对吴春梅还是很好。
吴秀更是要把自己身上穿着的棉服脱下来给吴春梅穿,何明昭见状忙拦住了她。
“你表妹都这个样子了,妈也实在是看不下去,昭昭你别管,外面这么冷,回家去等着去。”
何明昭笑了笑,把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了下来,让吴秀把衣裳穿好。
“妈少穿一件不会有啥事的,倒是你,平时身子就不好……”
吴秀见女儿脱下自己的衣裳,当下担心得紧,忙让她赶紧穿上。
何明昭笑了两声,摆了摆手:“妈你就放心吧,我这年轻身子骨好着呢,你就别管我了。”
吴春梅身上穿着何明昭的棉服,登时像是掉进了暖炉了,衣裳上的余温让她瞬间舒服了不少。
回到吴家后,赵芳就一拍桌子道:“这人是你们带回来的,自然是你们给钱招魂,建国马上就要娶媳妇,我这钱还得省着些,可没有钱拿出来了!”
说完也不管别人说什么,转身离开堂屋不管了。
吴春梅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面无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何明昭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哀莫大过心死。
吴春梅这个样子,莫非是对赵芳这个母亲私心了?
毕竟有哪一个爱孩子的母亲会在孩子急需救命的时候捂紧钱袋子,生怕别人要她拿出来用一样。
这样的母亲,不得不说是真的太不称职了,何明昭有些鄙夷的看了一眼赵芳,拿了五块钱出来给那老巫婆,“这钱给你,你要是真有用,我再多给你两块钱。”
老神婆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当下就欢喜得不行,虽然心里高兴得不行,却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老神在在的点点头,“这事儿交给我吧,你们都先出去。”
大家离开了吴春梅的房间,何明昭见吴秀很是担心,就让陈小梅带路,去找了一声过来。
何明昭是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过她自己到这个世界都超乎科学额,有些事也由不得她不信的。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老神婆出来说,魂魄是找回来了,不过身体太虚弱了,得赶紧找医生再给看看,也就没有大问题了。
医生有些无语,没见过谁家请了老神婆还请医生的,这是信玄学还是信科学,都乱套了!
这老神婆和医生开药,就花了十二块钱,赵芳听说后,倒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吴军拉着她进屋说了好半晌的话,出来后赵芳脸上竟然还有个巴掌印,显然这个谈话内容是有些不愉快的。
吴春梅吃了药,下午就开始高热,这么一耽搁,她们今天也是没法走了,吴秀和周秋香担心她们这一走,吴春梅还得去寻死,加上赵芳这个样子,显然是不管吴春梅死活的。
“真是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狠心的妈,春梅这孩子也是命苦了。”
周秋香谈了一口气,忍不住低低地咒骂了一句。
吴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是能自己选父母,春梅也不会投生到她肚子里去。”
众人都以为吴春梅是因为被赵芳虐待才想要轻生,谁也没有多想,可到了夜里,吴春梅高热的时候,就起来抓着过来看她的二哥吴建华激动地喊道:“你是个畜生,你损了我的清白,我死了也要索命!”
吴建华吓了魂都要掉了,像往后退,吴春梅却使劲儿的拽着他,加上她嘴里的话,登时让场面变得十分尴尬。
“春梅,我是你二哥,你松手啊!”
吴建华先是尴尬和惊慌,不过反应过来后,登时就炸了毛,“春梅,你说谁毁了你清白?”
屋子里的吴秀和周秋香也俱是一愣,所以吴春梅要轻生是因为她被人欺负了?
这情况显然是让大家都有些猝不及防的,这要是真的,那事情可就比被亲妈虐待更严重了。
吴春梅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吴建华的话,有了一瞬间的清醒,之后别人再问什么,她就再也不肯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