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德纳奇即惊且怒地看着城中发生的一切。彼时,他知晓,虽然他已足够谨慎、警惕,但最终,那个危险的‘盟友’还是背刺了了弃誓者。
狂啸的寒风击打着迈德纳奇粗狂的脸,褴褛国王牙关紧咬,扭头就想冲下山峰,企图挽救族人那悲惨的命运。
他认出了,马卡斯城内蔓延的红光正是一个大规模的愤怒术——所有人在这个法术的影响下,开始自相残杀起来,无视阵营,无视亲缘,甚至无视自己是否对方对手、手中有否兵刃,就这么疯狂的一对一甚至一对多的彼此撕咬、殴打、砍杀起来。彼时的马卡斯就如同一座人间炼狱,所有人都陷入了癫狂,眼中除了怒火与仇恨,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一头巨大的白色牡鹿突然的出现在他面前——迈德纳奇发誓,他此前根本未曾感觉到它的存在,但它就是这么出现了,仿佛一直在那。
这是一头浑身散发着白色星光的生物,四肢修长,背脊宽阔,巨大的鹿角如同一顶王冠,圆滚的眼睛就像两团漩涡,冰冷、迷人;但如果你盯着它们,又会在里面看到无边的血海,和杀戮;硕大的蹄子每轻敲一次便如同鼓声一般,引导着追逐者前进的方向。
它盯着迈德纳奇,色彩分明的眼睛里透着嘲弄,又仿佛要把他的灵魂全部吞噬。牡鹿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哞叫,有点像熊,又有点像狐狸,但等迈德纳奇仔细听,却又怎么都听不到了。
“乌利坎贝格。”迈德纳奇跪倒在猎人魔君的脚下,浑身颤抖。几乎瘫软在地上。
血红色的瑟坤达下,海尔辛的化身嘲弄的看着这个自以为聪明的信徒。
啊,褴褛国王并不是猎人魔君的信徒。
或者说,眼前的这个人类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但是……
猎人魔君看向了那座被诸神与湮灭大君注视着的人类城市,两团如同漩涡般、但又色彩分明的冰冷双眸仿佛看穿了空间与时间,看穿了厚重的大地,看到了万丈山峰之下的那一个……半的‘兄弟’。
海尔辛笑了——请不要问我,一头牡鹿怎么笑。祂回过头来,那双奇异的双眸紧紧的盯着褴褛国王,然后敲了敲硕大的蹄子,跳下了高耸的峭壁。
由始至终,猎人魔君没有和迈德纳奇说一句话,但迈德纳奇却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浑浑噩噩的站了起来,望着巨大牡鹿矫健轻盈在陡峭岩壁上越跳越远,视高耸的山体如无物,表情麻木。
此时的他如同一具尸体,毫无生气,原本壮硕笔直的腰杆佝偻如垂垂老矣的老人。
迈德纳奇扭头看了一眼陷入火海与狂乱中的马卡斯,迈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下了山峰。
然后惊变骤生。
却见一道脉动自无到有的从大地深处猛地爆发,将迈德纳奇震倒在地,然后延绵崇峻的逐达奇山脉南部、马卡斯城北方环绕着的洛斯达山如同被天地巨人揍了一拳似的,猛地一缩,然后轰隆的塌陷了下去!
迈德纳奇张大了嘴巴,却被紧随而来的狂风再度吹了一个跟头。
然后是漫天的烟尘与震耳欲聋的龙啸——
“很多人都言之凿凿的声明,他们在那一天都听到了巨龙的怒吼,但真正能拿出证据的人却没有几个!因而,在帝都众多学者的记述中,都将这一变故当成了穷乡僻壤之人的臆想,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帝都奥法大学民俗与传说高级研究家奥古斯·普洛西斯在他的着作《神临之年》如是的说道。
在迈德纳奇以及等候在山下的卫士们惊恐的目光中,标高数百米的洛斯达山猛地坍塌了,巨大无比的岩石与山峰倒灌,将小半个马卡斯淹没在万顷巨石之下!
“湮灭在上!不——不应该是这样——”
迈德纳奇惶恐而绝望地大喊大叫,但身边的卫士却根本听不到他说的什么。
大地仍然在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呻吟,狂风呼啸,混杂着某些古怪而高昂的吼声,让原本混乱无堪的人类巨城都显得悄然无声——厮杀依旧还在爆发,但他们的声音和这天地的巨响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这才显得他们安静无声。
迈德纳奇猛地回头,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
一块岩峰砸在林德尔会堂上,将之砸成了废墟。巨大的动能将彼时的山体震塌,哈拉尔惊恐地猛然一跳,却感觉脚下一空,从高耸的峭壁山跌落下去。
狂风将他撞向了山体,哈拉尔只觉得自己的肋骨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但他来不及呻吟,失重又让他翻了个跟头,头颅更是重重的撞在了冰冷的岩石上。这让他一阵阵的发昏。他尖叫着,触发了左手上的一枚魔法戒指,储存的羽落术骤然发动,坠落的速度变缓。
他在空中调整姿势,直到双脚踏在地面上。
银血族长惊恐地回过头,却见巨岩倾泻、碎石滚滚、大地却如同风暴中的海洋一样剧烈翻涌,让人始终无法站直身体;一阵怪异而宏大的吼声夹杂在风中,不断地回荡在天地之间,听到的人无不感到浑身冰凉,仿佛被某种远古的巨兽盯上了。
来不及逃跑的弃誓者和马卡斯民众被洛斯达山的山体和岩石砸死、残缺的尸体随处可见,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高贵、低贱、富庶、贫弱、敌人、战友,不一而足的,全都公平地得到的同样的命运。漫天的烟尘遮天蔽日,把原先的那抹红光都给掩盖了。
哈拉尔·银血踉踉跄跄地向前奔跑,口中发出了不明意义的呐喊,试图从这可怕的天地巨变中逃跑。
奈波德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两眼通红的一剑快速而凶狠的劈向了他,丝毫不顾头上不断掉落的巨石。
哈拉尔·银血想要抬手却发现胸腔的伤势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脑袋的眩晕更是让他无法集中精神,因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冰冷的剑刃越来越近。
然而一头吸血鬼在空中显形,化作一个男人,一爪挡住了奈波德的劈砍。男人的手指枯瘦而指骨峥嵘,长剑只是在他的掌心砍出一道血痕,却没能削断它。
“杀了他!”哈拉尔·银血虚弱的大叫。
如果有对银血家族有着足够认知的人在,便会发现这头吸血鬼居然是哈拉尔·银血的管家。这头吸血鬼嘶吼着,另一只手立即的亮起魔法灵光,刺骨的冰霜猛地吹向奈波德。
奈波德怒目圆睁,大吼一声,任凭法术击打在他的身上,抬起右腿,狠狠的踢在这头吸血鬼的小腹上。
管家吃疼,被踢得连连后退,然后一块马车大小的巨石从天而降,将他砸成了一团肉泥。
硬吃了一发冰噬术的奈波德眉须发白。巨石几乎擦着他的鼻尖轰隆一声砸在他面前。他冷冷地看着只剩一只残缺的右脚在无意识的抽动的敌人,剧烈跳动的心脏开始减弱。
奈波德僵硬地转过头来,望向哈拉尔·银血的方向,却发现早已失去敌人的踪影。
*****
加布里埃拉将身体蜷缩在一座巨大的雕像之下,她的身体、头发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黝黑滑腻的脸上和红色的眼睛里全是无助与惊恐,整个人弱小得如同失去母亲保护的羊羔。
大地抖动着,如同一头痛苦至极的巨兽,石壁与屋顶在这抖动中如同豆腐般撕裂、坍塌;而伴随着这可怕的脉动的还有一阵混杂着某种恐怖巨兽吼声的飓风,飓风从北到南,从东向西,沿着锻莫遗迹那四通八达的隧道,咆哮而至,将满屋子的锅碗瓢盆和废弃神龛家具全都吹飞,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丹莫刺客无助地祈祷着,祈祷自己远古的同族在冶金和建筑上的确如同传言般独具匠心,祈祷她所在的石室和金属雕像足够坚固,否则自己怕是会像她追踪的那几个目标一样,被从天而降的屋顶给砸成肉泥。
也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那股突如其来的可怕震动在持续了约二百二十四个数后,终于开始缓落,而那如同大地在吼叫的可怕巨响也在疯狂的席卷了一阵后渐渐减弱,直至消失不见。
石室里、隧道中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极远的地方还隐约的回响着可怕的嘶吼声。
加布里埃拉惊魂未定地从地上小心的爬起来。
她抬头望了眼头上的巨像,发现对方除了略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之外,居然还真的顶住了那股可怕的地震。
“感谢夜母!”加布里埃拉生平第一次全心全意地称颂着梅法拉的圣名,然后她开始环视四周,发现石室已经完全变个样,即便原本的主人再回来,加布里埃拉发誓他(或者她)绝对认不出这就是他们原本的家。
她小心地走过开裂的地面、绕开坠落的岩石,在残桓断壁中寻找能够逃出生天的道路。
就让任务见鬼去吧!
侥幸逃得一命的丹莫刺客如是说。
她亲眼目睹目标中的那名强壮的巡逻队长被一块掉落的巨石碾成了肉泥!骄傲的侍卫长更是被一枚飞溅的石块击中脑门,霎时间是鲜血和脑浆如花般崩发,然后那个可怜的家伙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倒了下来。足见在危险的奈恩,凡人的生命真的脆弱如纸,任你高贵如皇帝,可能也只需要一点‘小意外’便果断的去见祖先。
倒是那名高精灵法师足够警觉,他在灾难降临的第一时间便召唤出了一个可怕的魔人。
那是一头脸尖如鳄、四肢粗壮带有鳞片,高大的躯体上披着沉重的黑色盔甲的领主级魔鳄,其甫一出现,便挥动沉重的连枷,击碎了一块从法师和伊格蒙德头顶掉落的巨石,这才让两人逃得一命。
天(ren)灾(huo),加上高精法师那强悍的法术,女刺客觉得,相比完成任务,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况且,加布里埃拉不认为他们会在如此恐怖的灾难中幸免!
她躲进了一间看着比较牢固的石室,下一秒,猛烈的震动海啸般的席卷而来,整个地底遗迹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疯狂的晃动起来!伴随而来的是狂风暴雨般的不明吼声……
脑海里回忆中此前发生的一切,加布里埃拉迈着轻巧的步伐,谨慎地穿梭于一条条曾经完好,如今却乱石成堆、前路塞绝的隧道中,内心愈发的焦急和绝望。
突然,女刺客的耳朵一动。
她谨慎地停下脚步。
黑暗中,除了风微弱吹拂的声音,别无其他声音!
但她还是谨慎的弯下腰,双手自然下垂,仿佛漫不经心的动作却是漫长的岁月以锻炼出来的最佳出击姿势。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加布里埃拉的额头开始渗出丝丝汗珠。长时间的警惕让她的手指开始有痉挛的迹象,肩膀也在收紧,但她不敢放松。
空气中除了尘土和腐朽的气味,她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出嗅不到其他危险的痕迹,但她的第六感还是在警告她:危险正在迫近!
猛然间,她急转身,那个浸过毒液的针筒神奇地出现在她左手。飞镖急速而悄无声息地飞向了她身后空无一物的阴影,然后她看也不看,便急速地后退。期间一把匕首更是从袖口滑落,出现在她的右手。
“真是一只嗅觉灵敏的小猫。”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语气轻佻中带着一丝古怪的意味,“但很可惜,你猜错了。”
加布里埃拉毫不犹豫的扭转手肘和手腕,右手的匕首毒蛇吐液般地扎向了阴影中那个可怕的敌人。
但对方显然早已看透加布里埃拉的动作,一只铁铸般的手掌后发先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剧痛令她几乎无法握住手中的匕首;而对方的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则精准地尖刺破了她的皮甲,刺破了她光滑黝黑的肌肤,直直的抵在了她的肾脏上!
“如果你不想现在就去见蜘蛛女士,最好把你那只手上的飞镖丢掉,对,就是这样!真乖——”
望着虽然不忿但还是聪明的选择听从自己的话,乖乖丢下手中最后一把精巧但致命的武器的女刺客,纳吉斯挑了挑眉,独眼中闪过一丝比黑夜更柔、比墨更浓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