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断断续续地讲清了当年那桩婚事的由来,随后停住了话声,歇着气。
他的胸口略显急促地起伏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坐在床边的慕何。
现在他的视线也不太清晰。
虽然距离不远,但慕何是什么样的表情,他这时看着只觉隐隐模糊,分辨不出好坏,更别说去发现细节变化。
慕何脾气温顺,知礼善孝,在外面的名头一直很响亮,人品上佳,也从来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除了那文绉绉说话的温吞劲,他不是很青睐之外,要说选来当孙女婿,那他还是放心的。
否则当年他也不会真的应了席有幸主动提出的那个联姻方案,顺水推舟,明里暗里地示意慕家,从而促成这婚事。
何况就他孙女那脾气,也吃不了亏。
只是如今他的身体差了,没准哪一天就会撒手人寰,真入土前,他想再贪心一把。
他不想席有幸只是不吃亏,他更想让她享受到她心里真想要的那些东西。
她的父母才能给予的亲情,这辈子是没机会了,别的却还有机会……
老爷子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慕何出声,不由得又问,“你是不是不明白?阿幸是我带大的,我明白。”
“我知道,那得是她自己就想嫁给你。”
“她为什么想嫁给你,不用我再说了吧?”
话停在这里,只见一直毫无动静的慕何忽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复往昔的舒润,充满了沉甸凝肃,“我明白。”
“好,很好,”老爷子满意地缓着气,“你是明白了,那……”
“我知道该怎么做。”慕何语气坚定,仿佛怀着什么信念一般,径直向老爷子许下了承诺,“爷爷,请放心。”
老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慢慢地垂了眼帘,放心地说,“那你……去吧。”
慕何这才站起来,冲着躺在床上的老人微微俯身一礼,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
市医院附近的西餐厅内。
席有幸和傅闻笙面对面坐着,彼此都是话少的人,同桌吃饭也十分安静。
用完午餐后,席有幸忽的微蹙着眉头,出了声,“刚才你说的那些,从哪知道的?”
她指的是在休息室里傅闻笙回怼慕何时所说的那些话。
傅闻笙也算是半个席家人,知道她和慕何的关系不奇怪。
但她从怀上孩子到生下孩子这个过程,几乎所有消息都是保密的,就连慕何,她都瞒住了。
虽然爷爷知情,可她不认为只关心公司的爷爷会有什么八卦的闲心特意去跟傅闻笙提这些事。
“有心就会知道。”对于她的提问,傅闻笙答得依旧简单,还顺带把慕何又嘲了一遍。
这就是在说慕何不上心,所以她才能瞒得住慕何。
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上心和不上心去探究的所见所闻大有不同。
“你在我身边放了眼睛?”席有幸挑了挑眉问,“不是说要当陌生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吗?”
语气虽是嘲讽,但实际上并没有太多责怨的意思。
傅闻笙成年后,收整了傅家,没过多久就去了国外,在外人看来,对席家像是用完就一脚踹开的寡情薄义。
但席有幸和席老爷子都清楚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为了避嫌。
席有幸到底不是男丁,在席家从小被老爷子当作接班人培养,本就已经备受质疑。
后来半道又冒出个傅家少爷,而且席老爷子对这小少爷还格外地照顾。
席有幸和傅闻笙年纪还小时,周围的议论不算强烈,等他们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被盯得更紧。
因为性别等问题,许多人纷纷猜测席老爷子可能有意更换接班人,就是要拿傅闻笙换下席有幸。
要么是以联姻的方式,互相强盛,要么是两家合并,最后融成一家。
还有的人妄言,老爷子年纪大了,傅家少爷野心初显,收回傅家企业势力的手段就不容小觑。
没准会反过头来吞了席家,或是将席家当作跳板……
说什么样的话都有,说得多难听的都有。
当时席有幸才被老爷子带着正式接触集团的工作内容,根基完全不稳固,有人用那些不实的传言造谣,闹出了不少小风波。
傅闻笙便决定离开京市,走之前只跟席有幸说,这几年就当陌生人,各自努力,变得更强,到时候会让她心服口服地喊他哥。
席有幸并没有不理解,她是老爷子亲自带出来的,老爷子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傅闻笙的打算,她也知道。
几年过去,他回来了,她还是没喊他哥,但她已经变得比他记忆中的那个模样更加耀眼。
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别的方面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比如,她结了那一场形同虚设的婚,还和那个男人生了一个已经能上学的儿子……
傅闻笙心中觉得时光流逝太快,快得他都不及反应。
当年那个嘴不饶人,冷酷的小姑娘已为人妇,比以前更漂亮更成熟,也更冷艳更厉害。
他听着那熟悉的嘲讽,目光凝着面前的女人,沉下声说,“后悔了。”
“什么?”席有幸似乎没听懂他这过于简单的三个字。
“所以眼睛不管用,我就回来亲自看着。”
傅闻笙不仅坦率地承认了自己派眼线“监视”人的行为,还直言不讳接着打算自己去当这个眼线。
席有幸登时眯起了眸子,显然是在警告他掂量清楚再说话。
傅闻笙低咳了一声,还是不想惹动她的戒备,很给面子地向她详细解释了一番,“你太习惯把事情想复杂,那事不难。”
“我问爷爷你婚后的情况,就能知道你怀孕,你会瞒别人,不会瞒爷爷。”
“至于你生儿子,他在不在场……只要稍微关注,他一个大明星,动态摆在明面上,去没去哪,一目了然。”
听完了解释,席有幸的脸色才稍有缓和,她的目光随即落到圈着傅闻笙右手腕的那条红绳上。
“自己的不香,就馋别人的?”傅闻笙一边问着,一边把右手递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