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元府。
高头大马的男子斜靠在紫檀雕花椅上,一手支撑着脑袋,一手撵着胡须,正自愁眉苦脸。
“你说圣上怎么就叫起真来了?”
另一人束发高冠、儒风盈身,坐在正堂首座。他托着精致的黑釉龙凤纹茶盏,用杯盖拂去表面茶滓,吹散腾起的热气。
“此事倒是你鲁莽了些。不净和尚当年是被朝廷拿下,今日你却言偶遇此人。你也不想想,若当年伏法为真,你便是质疑皇室,挑衅龙威,皇上又怎不施威于你?
这还不算要紧,要紧的是万一当年伏法为假,皇室隐瞒真相,其间必免不了涉及诸多皇家秘密。如今你无意参了一脚,又回禀皇室,岂不是要给圣上难看?”
“这个,我倒是没想这么多。”将军闻言面露苦色,忙询:“那依你之见,我在天脉遇到的究竟是不是那妖僧?”
“这个嘛,估计还得问你自己。”宰相饮下一口茶,悠然道。
乾坤宫,临宣殿。
“大国师,朔方的那场异变你怎么看?”
那被唤作大国师之人俯首站在圣上身后,玄袍加身,黑篷覆首,除了倾斜下来的两绺银丝,看不见丝毫容颜。
“回陛下,臣以为此等异变发生,不似人为,也不似妖兽作祟。可能正如民间流言一般是有异宝也或者是仙家遗迹的现世,引发了这般天地异象。”
“如你所说,并非是北蛮所为?”
“时机尚早,他们不会轻举妄动,也许,那边也为这场异变摸不清头脑。”
“既是如此,那些山野门派定是不会放过此次天赐良缘了。”
“异变后臣曾亲自探查天脉,察觉此地残留有两家极为浓烈的功法气息。其一应是奇魔宫的奇魔典无疑。其二,表面上极像云隐寺的云叶真经,但察之深处,却又多了份霸道少了份柔和,臣一时也想不出为何门何功。
而且此处留有大量打斗痕迹,冥海千年积冰尽数化成碎片。臣潜下冥海,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看来在国师之前,出世的宝物已经被有心人夺去了。”
“异宝横空出世,天下修仙门派自然都心存觊觎,但七脉向来以朝廷为首,没圣上谕旨不敢擅自行动。九殿监视下的大大小小门派也无甚异动,只有几家派出了寻宝的探子,之后得知,其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国师推测那日应有两名罕见高手过招。一位出自奇魔宫,一位出自云隐寺?”
那人一阵沉思后回道:“回陛下,这只是在下一番揣测,未有实证。况云隐寺为七脉之首,向来中规中矩,绝不会在没得朝廷同意的情况下暗自行动。
而且臣也还有疑虑,一是近些年奇魔宫偏安隐国,曾传言宫主闭关,未曾有果引人注目的行动。二是那道功法确实霸道诡异,不应为佛家之法。”
“好,朕知道了,你暂且退下吧。”
“是。”
黑袍人一声回应,身影便在殿内如烟散去,消失不见。偌大的临宣殿只剩下皇上一人,负手昂首,若有所思。
数日后,一队兵马在光武门外聚集,欲往北行。来此送行的除了一位儒士装扮的中年人,竟还有一位小女孩。
那女孩正处金钗之年,云鬓高挽留两束青丝低垂,黛眉点翠盼一双秋瞳剪水,其容不施粉黛,其衣不配珠玉,清水芙蓉,天然雕饰。
一身戎装的将军无奈地看着眼前小女孩,眼中无限悔意:“我的小公主,你怎么又偷偷跟过来了?!”
小女孩楚楚道:“三日前将军明明答应过我,说是等我再长大些就带我去北方玩,现今整整过了三日,将军怎能食言?!”
偷跑出来的女孩立在那里,两只雪白的小手撵着霜色长裙,一双剪水秋瞳楚楚地盼着将军,眼看是要梨花带雨了。
而那将军则更是头大之极,他没想到三天前一句戏言竟让小公主当了真,更没想到她竟把那句“再长大点”作两三日光景。
这下倒好,自己换了身宫女的衣服偷跑出来。难不成真要他堂堂镇远大将把皇上的掌上明珠拐到朔方去?
将军无奈道:“这,公主,不是臣要食言,而是那北境不抵中原,环境却是恶劣之极,公主乃天潢贵胄,金凤之体,怎受得了那荒蛮之气。再说,公主你这么偷跑出来真不怕陛下生气吗?”
“哼,你还想拿父皇压我!”小公主一声娇哼,嘟着小嘴:“爹爹才不会生我的气呢?倒是将军,你若不带我去,我就去爹爹面前说你坏话,告你每次回京不先去拜见爹爹,还去元叔叔家喝个烂醉,到时看你怎么办!”
一旁看好戏的宰相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若再不解围这无妄之灾就要爬到自己身上了:“公主莫要再为难将军了,北方不仅环境恶劣,而且多有偷人小孩的强人、喜欢吃小姑娘的妖兽,凶险十分。
不如等公主再长大些,不不,再过个一两年,由微臣向陛下请愿,让将军保驾护航带公主去南下玩玩。南下各州可比北方好多了,届时公主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将军都可满足你。”
如获大赦的将军连忙称赞:“对对对!再过一两年。”
小公主毕竟孩童心性,听宰相这么说立马欢喜道:“真的?元叔叔不要骗我哦,不然我也要说你坏话了。”
元相道:“哈哈,微臣自然不敢欺骗公主。现在请公主跟微臣一起回宫里吧,出来这么久,陛下和皇后要担心了。”
“好吧。”
公主轻应,似是还有些不甘,与将军挥手告别,随宰相回宫了。
今日距朔方发生的异变已过月余,当时的惊天动地到现在只剩下流波细水,不足为道。无论是修仙门派还是皇室朝廷在这件事上都出奇一致地保持了沉默,安静异常。
任谁都明白,湖面微澜,实则深处暗流涌动。这不过只是风雨欲来的序曲,短暂而脆弱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