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开始的地方
十二月傍晚的东京,潮湿的空气中飘荡着些微雪意,暮色像一层薄纱笼罩着这座城市。
沙优站在公寓二层的走廊上,手指轻轻抚过面前的门牌号——「201」。
金属门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光泽,那个数字好似带着某种魔力,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她已经记不清了,但身体却比大脑更早做出了反应。
“咔哒”一声,钥匙在锁孔中转动。
老旧的门扉被打开,惊醒了沉睡的时光。
沙优在玄关处脱掉鞋子,沿着走廊缓缓前行,摸黑进入客厅。
寂静的室内只有空调运转的细微嗡鸣,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墨水香与速写纸的气味。
打开灯的瞬间,一股陌生又熟悉的亲切感便扑面而来。
房间的布局呈现于眼前,主人的生活痕迹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一张单人床静静摆放于窗边,旁边的书架上放着几本泛黄的书籍,书脊上隐约可见加藤悠介的名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依然工整。
落地窗附近,一个做工精致的猫爬架占据了拐角,那是属于流浪猫「小黑」的地盘。
猫爬架上铺着一条米色的绒毯,布料已经有些起毛,上面还留有猫咪蜷缩时留下的压痕。唯独不见正主,也不知道去哪了。
客厅里的绘图工作台倚墙而立,台面上立着一盏台灯,暖黄的光线笼罩着散落的画稿,还未完成的分镜稿上留着潦草的笔记——「《FSN》Ubw线 cG,完稿日期12月14日」。
沙优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笔迹,仿佛还能感受到主人写下这些时的温度。
厨房里,一台意式咖啡机在台面上闪着金属的光泽,旁边的马克杯上还留有一圈浅浅的咖啡痕迹。
沙优认得这台咖啡机的牌子,是业内颇负盛名的高端系列。
“一定是那位霞之丘小姐送的吧……”她轻声自语,想起新条香曾向她提起过,那位漂亮的女孩子很喜欢喝加藤悠介亲手泡的咖啡。
打开冰箱时,整齐码放的便当盒和手作料理让她不禁一愣。
精致的包装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食用日期,每个便当盒都用不同颜色的橡皮筋分类,食材搭配得十分用心,显然出自另一个温柔的女孩之手。
沙优的心轻轻一揪,某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膨胀,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她站在原地,任由冷气从冰箱中流泻而出,如同某种无言的倾诉。这些细腻的生活痕迹让她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失落,昭示着她才是这里的局外人。
目光扫过摆放在电视柜上的鱼缸,一黑一红的两条金鱼优雅地游动着,尾鳍在水中划出细腻的波纹。
看见两条金鱼的瞬间,她的太阳穴突然跳动起来,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人群的喧嚣,烟火的声响,谁的手上沾着的甜香。
那是......夏日祭?还是别的什么场合?那个蹲在摊位前的背影是谁?
沙优揉了揉刺痛的额角,试图抓住那些如泡沫般转瞬即逝的碎片。
「小悠」和「小优」。
两个名字蓦然跳入脑海,带着令人心悸的熟悉,可她又说不清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夏祭,烟花,温暖的手掌,这些零散的片段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串不起来。
在一阵莫名的冲动下,她开始在房间里搜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拉开一个个抽屉。
房间里的每一样物件都像一把钥匙,却始终打不开记忆深处那扇紧锁的门,直到她走到走廊转角的那间衣橱——
衣橱里挂着满满当当的衣服,从学校的制服到衬衫再到西服和便服,每一件都熨烫得一丝不苟,并按照颜色与款式被分类悬挂。
沙优轻轻取下一件衬衫,鼻间还残留着淡淡的洗衣液气味,跟她平时用的是同一个牌子。
“我曾经......来过这里很多次吗?“她喃喃自语着环顾四周,内心一片茫然。
这不是她的记忆,但书架上摆放的书籍,电视柜上的金鱼鱼缸,窗边床头所处的位置,这一切又有种被刻进骨子里的熟悉。
犹如被某种直觉引导,她的目光定格在衣橱的角落,慢慢蹲下去,把手伸向某个不起眼的置物柜。
最下层的抽屉有些卡住,像是很久没有被人打开过。费了些力气拉开后,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气飘了出来。
沙优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那是她曾经最爱用的化妆水味道。
抽屉深处,一块纯白色的手帕静静躺在其中,边角还绣着她最拿手的樱花图案。
她隐约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在北海道见到加藤悠介时交给他的。
他当时的表情那么悲伤,就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漆黑的瞳孔透着一丝绝望,整个人都显得失魂落魄,如同灵魂被抽离般空洞。
巨大的朝阳从他背后升起,在他脚下投下黯淡的阴影,宛如黑色的牢笼般将他包围,而他单薄的身形是那么的无助。
在手帕下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信封。
她轻颤着手指抽出一封,信纸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那是她在离开东京后寄来的信,讲述着自己在北海道的生活,说着再普通不过的日常。
而这里的每一封信都被小心保存着,信封上的折痕证明它们被反复打开过。
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加藤悠介一直都有把属于她的东西好好地珍藏着。
即使有了新的羁绊,即使生活早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个人始终有一部分被囚禁在过去的时光。
这一刻,沙优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颤动,就像被遗忘已久的琴弦突然被轻抚。
然而,她脑海中的疑问却更加混乱。
为什么加藤悠介对她的态度那么奇怪?
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时心口总会不自觉发疼?
为什么她脑袋里总会出现一些毫无印象的记忆与声音?
为什么她从未来过东京,这间公寓却会给她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岩波同学,加藤悠介。
究竟哪一边才是真的?
沙优扶着墙,感觉整个空间都在旋转。
太多画面在眼前交错:谁在房间里安静地读书?谁坐在桌子前专注地画着分镜?谁又拉着她的手跑去商场购物?
滚烫的咖啡,清晨的吻,灶台上飘着香气的味噌汤……这些片段是真实存在过的吗?还是只是她的臆想?
她努力回想自己的“过去”——在北海道长大,独自一人生活,直到那天在街上偶遇加藤悠介。可现在这些记忆却开始变得虚幻,就像一场精心编织的梦境。
某种可怕的想法在心底升起。
也许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也许她的人生从某个时刻开始就被重新编排,而真实的过往却被刻意封存。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具身体承载着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一边是北海道平静安稳的生活,一边是这间充满回忆的公寓。
它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在她的意识中彼此对立,却又诡异地共存。
“加藤…悠介……”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却说不清他是谁。
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
那个总是画着分镜的背影,那个在清晨为她泡咖啡的人,那个在祭典上温柔地为她捞金鱼的少年,都是同一个人吗?
这些场景像蒙了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
她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一丝头绪,却又宛如雾里看花,始终无法拨开重重迷雾。
稀疏的星光从窗外蔓入,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城市在恍惚的霓虹灯中朦胧,外面轻轻飘来圣诞歌曲的旋律,与房间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沙优缓慢地环顾四周,小小的公寓就像遗忘记忆的容器。
墙壁上的淡淡裂纹充满时光的印记,每一处都在静静地诉说着曾经的故事。
她站在屋子中央望着这一切,每当试图深入思考时,大脑就会产生阵阵刺痛,好似有某种力量在阻止她接近真相。
这种疼痛并非单纯的身体不适,更像是某种警告或保护机制。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只要再努力一下,似乎就能找到那把关键的钥匙了。
可越是接近真相,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就越发剧烈,像是要将她的意识撕成碎片。
她痛苦地抱头蹲下,身体蜷缩成一团,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从小到大的记忆如跑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在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中,新条香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正脸色煞白地望着她,嘴里不停喊着她的名字。
那声音听起来无比遥远,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和担忧。
沙优虚弱地抬起眼,目光越过对方望向电视柜上的鱼缸,黑金鱼和红金鱼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一起游到玻璃前轻摆尾鳍,像极了祭典夜晚随风飘动的灯笼。
她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去那个盛夏的夜晚——附近神社的祭典上,他们在捞金鱼的摊位前蹲了整整半小时。
初次参加祭典的她执着地想要捞到金鱼,手里的纸网却一次次破裂,最后是加藤悠介一把抢过捞网,三两下就帮她网住了金鱼,逗得她眉开眼笑。
那个盛夏的记忆是如此鲜活:烟火绽放的声响,风铃清脆的回音,缠在指尖的,还有他认真捞鱼的侧脸。每一帧画面都那么真实,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原来不只是抽屉里的手帕,连这两条金鱼也一直在守候着那个夏天的约定。
为什么会忘记呢?
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人。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可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明亮。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手帕,柑橘的香味在指尖缓缓绽开,那是记忆中最初的微光。
她闭上眼睛,任凭记忆的潮水慢慢漫上心头,将遗忘的碎片一点点拼合。
男孩的名字叫加藤悠介,是她曾在心底许诺永远不要分开的恋人。
他们最初的相遇始于一个夜晚,对方在某条小路的电线杆下捡到了她。
“轰!”的一声。
如同被尘封的诗篇,那道阻隔她探究真相的厚重大门在这一刻赫然洞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
她终于找回了曾经那些美好的瞬间,然而大脑也在这个过程中达到极限,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
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夜色如夜幕般将她覆盖,收去了最后的光亮。
“好想…再见到你呀……”她呢喃着伸出手,又无力地放下。
她觉得有点累,很想睡一觉。而等到这次醒来,也许将再也看不见少年在阳光里低头,似乎要亲吻她的嘴唇。
合上双眼以前,她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新条香从她脖子上拽下朱砂瓶,将里面那颗小圆珠塞进她嘴里。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