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马晗奉上纸笔,堂下差役马上给王志打开手上镣铐,之后请他在纸上画一朵梅花出来。
大家似乎明白李正的意思,但是似乎都不明白李正的意思。
王志一看眼前的毛笔和纸张,心里当即一紧。
他感觉李正这个人好像不简单,此人分析案情头头是道,做事也能够击中要害,在户县衙门,这种人似乎不多见。
王志心里清楚,李正让自己画梅花,意思已经很明白,那就是想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个梅花杀手。
当年那个梅花杀手非常善于画梅花,他每次逼死一位户县大户的女儿,都要在她的脖子上刺画一朵梅花,所以大家才称呼他为梅花杀手。
王志一直想借机翻案,因为他是被屈打成招的。
王志虽然想翻案,不想死,可是他心里很清楚,现在堂上坐着的刘雄,还有京兆府来的命官姜明哲,这些大人可都不好招惹,搞不好又要给自己动刑。
王志苦思冥想,他搞不清楚京兆少尹姜明哲来户县重审此案,但是这位大唐命官到底对此案怎么看,是不是也和刘雄是一伙的?
如果自己一旦翻供不承认罪行,有可能立刻就会被这些人做掉!
与其被瞬间干掉,不如多活几天也好。
王志拿过纸笔,哆哆嗦嗦看了半天,始终不敢下笔画梅花。
片刻之后,法曹吴高明终于忍不住,抬步来到王志面前,说道:
“王志,你不要以为你拖延时间就可以免除你的罪行,你要是再不画梅花,我可要让韩猛他们动刑了!”
法曹吴高明急于想让王志画出一朵梅花,来证明他就是当年那个梅花杀手,所以吴高明催促王志赶紧画梅花,哪怕画出来一只小狗也可以。
吴高明一说动刑,王志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拿起纸笔,胡乱在纸上画了一朵梅花出来。
等到差役把梅花呈到李正手里,李正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
“呵呵呵,这是一朵梅花嘛?这叫八爪鱼还差不多?”
主簿马晗上前拿起王志画的梅花一看,也扑哧笑出了声音。
王志画的梅花和阿Q画的圈圈有些类似,只不过是几个圈圈叠加在了一起而已,看起来既不像梅花,也不像圈圈。
李正鄙夷的看着吴高明,把手里的梅花纸张递给他,说道:
“法曹大人,王志画的梅花真不错,是不是要让大家全部看看?”
法曹吴高明没有办法,只好让人给诸位大人传看王志所画的那朵梅花。
等到大家全部传看了王志的作品,除了吴高明和刘雄之外,包括京兆府少尹姜明哲和县令姬知古,每个人都连连摇头。
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朵梅花画的太次太差,根本不像当年凶手刺刻下来的梅花。
李正最后举着那张被污染的纸张,冲法曹吴高明说道:
“吴大人,您对王志画下的这朵梅花怎么看?”
法曹吴高明实在无话可说,因为王志画的太差,连基本的画技都没有,在李正的质问下,他只能说道:
“当年梅花杀手是用刻针刻上去的梅花,而不是画上去的梅花,我想王志的刺绣功夫应该非常厉害,是不是王志?”
每当吴高明和县尉刘雄发话询问任何问题,王志立刻吓得浑身发抖,不敢怠慢,只好连连说道:
“是是是,小人刺绣功夫了得。”
法曹吴高明不死心,虽然王志画功不行,但是这不等于他刺绣的功夫不成,说不定让王志刺刻出来一朵梅花,应该很不错。
为了让法曹和刘雄彻底死心,李正于是让韩猛找来一块木板,还找来一把刻针,双双递给王志,说道:
“既然你说自己刺绣功夫很厉害,那我倒是要仔细看看,你能不能在这块木板上刻出一朵像样的梅花来?”
这纯粹是赶鸭子上架,王志哪里会刺绣,也不会拿刻针刻出一朵精美的梅花。
但是没有办法,赶鸭子上架也得上,法曹和刘雄眼睁睁盯着他,他不刻不行。
大堂上面安安静静的,过了半响功夫,王志终于用刻针颤颤巍巍在木板上刻出了一朵梅花。
王志在木板上刻完梅花,长出一口气,紧张的头上冒汗。
众差役凑上前一看,差点笑尿。
王志在木板上刻出的那朵梅花,差不多和一坨屎一般丑陋,整个梅花又小又萎缩,根本没有一朵花的任何特征。
李正瞅着那朵四不像,不由得哑然失笑,说道:
“呵呵呵!法曹大人,刘县尉,当年那个梅花杀手刻画的那朵梅花,难道有如此之丑陋吗?”
吴高明被李正怼的无言以对,于是干笑着说道:
“当年的梅花本官未曾看过,不敢评判。”
李正步步紧逼,回头看看主簿马晗,说道:
“马晗,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你那里可有当年凶手留下的梅花?”
主簿马晗点点头,从一大堆准备好的证据里面,抽出一包东西,递给李正。
李正当场打开,自己也吃了一惊。
纸包里面,赫然是一小块僵硬的人皮!
在场的人全吓了一跳,这块肉皮可是啥宝贝?
李正拿起那块肉皮,举起来一一让大家仔细看清楚,然后解释说道:
“这就是当年大理寺办案的时候,从死者脖子上切下来的一块肉皮,因为这块肉皮上面有梅花杀手刻下来的那朵梅花,虽然时过境迁这嘛多年,但是梅花还是栩栩如新。”
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急忙凑上去前去仔细观看。
在这块不大的肉皮上,果然有一朵刻画的异常细致入微,看起来非常形象的一朵梅花!虽然肉皮已经干枯,可是那朵带血的梅花依旧鲜艳如初。
这朵梅花,就是当年梅花杀手留下来的。
现在是半夜,大家看着那一小块人皮,心里未免不胆寒。
有人甚至觉得当年逼杀那十个妇女的凶手,就躲在户县县衙的某个黑暗角落里面,正在冷笑的看着他们表演呢。
整个户县县衙大堂上面静悄悄的,似乎可以听到大家的心跳声。
就连一向自认为胆大的韩猛,也忍不住朝大堂外面看看,吓得往里面躲了几步。
等到大家传阅完毕肉皮之后,李正又拿出王志方才所画所刻的那两朵梅花,两两一比较,结果不仅仅是高下立判,而是纯粹根本不是一个人所为。
等到比较之后,大家终于明白了李正的良苦用心。
王志不会画梅花,而当年的凶手可是高级绘画师,这直接驳斥了法曹吴高明和县尉认定王志就是梅花杀手的基本判断。
比对这些最重要的证据之后,李正回头看看刘雄和吴高明,当着京兆府尹姜明哲和众人的面,说道:
“诸位大人方才已经看清楚了,王志其人连最起码的梅花都不会画,何谈是当年善于刻画梅花的凶手,所以说王志是当年那个凶手,纯粹胡扯!”
大家都连连点头,认为李正分析的非常中肯。
一个连梅花都不会刻画的人,怎么会是当时震惊朝野的凶手呢?
这无疑刺中了法曹吴高明和县尉刘雄的一大软肋,他们两个成也梅花,败也梅花。
凶手似乎和吴高明刘雄开了一个玩笑,故意在张小翠的脖子上画出一朵梅花,让他们两个人有了栽赃王志的证据。
可是现在,这个所谓的证据,却成了扇打他们两个脸面的东西。
但是,法曹吴高明不会轻易屈服。
他们知道这次机会来之不易,不能轻易放弃。
他们背后有姬县令,甚至是大唐荣王李琬的支持,他们根本不担心证据不足,所以他们这样栽脏王志是有原因的。
一个小小的李正,单单凭借会不会画梅花,就认定王志不是当年那个梅花凶手,这是不是太武断?
王志不会画梅花,有可能是假装的,这就是当年他们户县县衙没有找到王志的一大失误,这正好说明王志的狡猾之处。
面对如此狡猾的王志,他们只能认为他就是凶手!
法曹吴高明嘿嘿冷笑几声,慢步来到李正面前,说道:
“李正,你这比较根本毫无意义,案件已经过去十年,王志有可能的确忘记怎么画梅花了,而且,他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胡画一番糊弄我们,他只想逃脱责任,是不是王志?你可要老老实实交代,免得受苦。”
王志担心又上刑罚,不敢实话实说,忙不迭说道:
“是是是,法曹大人说的对,十年了,我真的忘记怎么画梅花,我以前可画的好了,真的!我以前画的非常好,而且刻的也很好,真的。”
此刻的李正几乎无话可说,他真的很佩服法曹和县尉的固执,如果他们这样固执己见,就算是他李正拿出再铁的证据来,他们也视若无睹。
这就是大唐的实际情况,你拿出证据,也未必会得到他们的认可。
认可不认可,现在李正没有退路,只能继续打脸法曹和县尉,继续拿出证据来修理他们,期待他们良心发现。
李正拿起那块肉皮,来到马晗面前,说道:
“主簿大人,请您将这块肉皮收好,我估计以后大有用处,您刚才也看到了,王志根本不会画梅花,但是我们这里还有人坚持认为王志是梅花杀手,那我要继续驳斥他了!”
李正忽然转身,对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姬明月说道:
“姬明月,把证据拿上来!”
姬明月明白李正要啥担东西,她马上从刑堂布袋里面,拿出了那种大号鞋子。
李正拿过鞋子,来到大家面前,举着鞋子说道:
“这是鄙人从现场找到的一只鞋子,我怀疑这只鞋子的主人就是杀死张小翠的凶手,那我要试一试,这只鞋子到底是不是王志的?”
李正示意,让韩猛等人给王志去穿鞋子。
果然不出所料,因为这只鞋子太大,就算是王志脚再肿大一倍,穿上此鞋也是松松垮垮的,不能走路。
所以根本无需再研究,王志根本也不是鞋子的主人。
一番比对之后,李正拿着鞋子来到法曹和刘雄面前,冷冷的问道:
“这只鞋子的主人曾经是唯一去过树林的男人,也是杀害张小翠最大的嫌疑犯,可是此鞋却偏偏不是王志的,诸位对此怎么看?”
法曹吴高明傲慢的说道:
“一只破鞋,不能成为证据,王志逼死他老婆众人皆知,张乡绅可以作证,本曹和县尉大人没有冤枉他一丝一毫。”
李正趁热打铁,来到王志面前,继续问道:
“王志,你老婆上吊那晚上,你可曾殴打过她?”
王志连连点头,说道:
“小人确实殴打过我老婆,然后第二天他就被人发现上吊而死,小人有罪啊,是小人逼死了我女人,大人您就处死我吧,好吗?我有罪啊。”
“姬明月,拿上证据来!”
姬明月立刻拿出那一张撕破一角的花床单,递给李正。
李正拿着那张花床单,来到王志面前,打开让他看。
王志看了一眼,立刻喊道:
“大人,你不要问了,这床单是我们家娘子的床单,你手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李正微微一笑,说道:
“王志,这是你老婆的床单,应该在哪里才对?”
“在家里啊,在家里才对。”
“可是!”
李正话风一变,说道:
“可是这床单确是我在你老婆上吊的小树林发现的?这说明啥?”
王志语塞,一脸茫然。
李正当即说道:
“这床单是王志老婆的床单,却在小树林上吊的地方被我发现,无疑,这肯定是有人用床单包裹过尸体,然后逃离的时候丢弃下来的,所以杀害张小翠的人,绝对不是王志,而是其他人。”
一番比对之后,李正最后才拿出那一只笔袋,说道:
“还有,我在上吊现场发现了这只笔袋,里面有毛笔三支,墨汁还未干,这说明作案的人是个知书达理的文化人,他就用这其中的一只毛笔,在张小翠脖子上画上一朵梅花,以转移视线。”
一番严格的推理之后,人犯王志都听傻了,心里暗暗佩服李正的厉害。
在场的所有官员都被李正严谨的分析所折服,就连京兆少尹姜明哲也都暗中佩服的五体投地,连连说道:
“李正,你断案确实有一套,注重让证据出来说话,本官从事审判也将近二十年,未曾见过你如此厉害的人,佩服佩服。”
那些乡绅大户一听连京兆命官都夸奖李正,他们也附和着赞美了一番。
但是,法曹和刘雄却没有赞美一句。
不到最后一刻,他们两个不会善罢甘休,因为你李正说一千道一万,有个毛用?
你说罪犯另有其人,但是那个人哩?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