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泽县西门。
巨人林宇拖着沾满血肉的狼牙棒,踏着狼藉一片的尸体,步履踉跄的走向城门甬道。
一群群身着黑色军服的第二兵团长枪手,正列队通过甬道,快速进入内城。在与巨人擦肩而过时,百战精锐们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一名把总上前和林宇攀谈,向他询问县城内是什么情形。
“晋商粮仓在哪里?”
“城中有无流贼埋伏?”
“你们的人还有几个活着?”
林宇拖着狼牙棒,仿佛没有听见那名把总说话,只是默默的向前走。
“他娘的·····”
把总话说一半忽然停住,抬头瞥见林宇后背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羽,旁边一名训导官指着巨人远去身影,低声道:
“当年在文登,此人以一敌百,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救下了慈圣太后。”
“什么,他,他就是林宇?”
把总张大嘴巴,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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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霄瘫坐在土墙墙根儿,双眼无神的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战兵车马,先前找他索要过路费的那两个明兵,一左一右躺在他身边,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燃烧的尸体。
吴霄发了会儿呆,捡起那把缺了口的腰刀,开始清理挂在铠甲上的箭羽,他身上被射中十几支轻箭,好在铠甲足够精良,箭矢没有造成致命伤。
“给。”
见林宇朝自己走来,吴霄从怀中摸出半截烟卷,扔了过去。
林宇费力的弯下腰,找到一具燃烧的尸体,向死人借了个火。
点燃烟卷,沾满血迹的苍白的手指夹着卷烟,颤抖着放到嘴边,猛吸一口,巨人像一座苍老的烟囱,喷出一大团白色浓雾。
“林大个子,又是一场血战,咱们又活下来了。”
林宇没有说话,默默转过身,吴霄开始帮他一根根拔掉箭羽。
“康监军安然无恙,正在城外,有第二兵团保护,咱们这趟总算是完成皇命了。”
林宇点点头,忍住痛疼,还是没有说话。
“人都死光了,就剩咱们三个,你,我,还有李自成。”
顺着吴霄手指望去,甬道尽头,十六岁的李自成,正簇拥着邓长雄朝这边走来。
“和我们当年一样,用不完的劲儿。”林宇望着李自成,想到了当年还是浙兵小队长的自己。
吴霄给同伴拔去箭矢,在伤口处涂抹上金疮药,正在包扎,邓长雄带着训导官詹地佑,已经走了过来,旁边还跟着刚刚血战一场的李自成。
“宋应昇跑了,我的人死光了,追不上他。”
语气冷静的出奇,说话的时候也没看邓长雄,像是在自言自语。
邓长雄知道三原侠客的脾气,望着地上遍布的禁卫军尸体,这位主官忽然有些自责,如果昨日在临洺关没有耽搁时间,就不用死这么多人了。
训导官詹地佑不敢看吴霄那双血红的眼睛,低声劝道:“吴队长,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赶紧把禁卫军兄弟们安葬了吧。”说着便要伸手来搀扶这位禁卫军主官。
吴霄劈手推开第二兵团训导官,头也不回的朝城外走去。
留垒河畔垂柳残败,污黑的河水中倒映出一抹血红色烟霞。
众人面面相觑,李自成刚要向邓长雄解释什么,大个子林宇起身道:
“当年在浑河战场,他也是这样看着,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死去,如今又是这样。”
林宇说罢,便不再多说什么,拄着狼牙棒,一瘸一拐跟了上去。
邓长雄不和两人计较,对着林宇背影,大声叫道:
“林宇请留步!”
林宇头也不回,继续踉跄往前走。
邓长雄在后面继续道:“第二兵团将在广平府留驻一段时日,康监军这里有书信呈递太上皇,请你带回洛阳!此事至关重要!”
林宇蓦然站住。
“书信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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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逢源的宋应昇,这一次得到了大西军和晋商两边大力支持。
两边都把宋尚书看成能力挽狂澜,改变局势的关键人物——事实证明,后面这一点,宋应昇确实是做到了。
大西皇帝赏赐宋应昇两万两白银,让他赶赴河南,招降齐军,张自成的原话是,“若是那驴蛋子刘招孙肯降我大西,朕可封他一个违命侯做做。”
晋商们得知宋应昇的亲弟弟便是当今大齐工部尚书宋应星后,更是把宋应昇看成为调停与齐国关系的救星,八大家凑了五万两银子,让宋尚书从中活动,与齐国讲和,放过广平府,不再攻打山西。
宋应昇收下银子后,便将两边对他的嘱托抛到脑后,立即招兵买马,还向部下开出了极为丰厚的悬赏:
斩杀林宇吴霄者,赏银千两,生擒两人者,赏银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广平府周边的前明士卒、晋商马帮、青皮无赖纷纷出动,都奔着那一万两银子去了,想着活捉林吴两人,上千乌合之众将林宇等人围得水泄不通。从清晨战至正午,不仅没捉到一个钦犯,己方反倒是伤亡惨重,当大家退而求其次,准备杀掉两人,换取千两赏银时,从洛阳星夜赶来的第二兵团援军忽然抵达鸡泽,并立即开始攻城。
接下来的剧情,和临洺关基本一致,守军象征性抵抗过后,便一哄而散,四散逃去。
炮兵陆续抵达鸡泽县后,随即对城头展开猛轰,除了少数不知死活的晋商家丁还在城头负隅顽抗,大部分守军都已逃走,这些守军都是明军出身,他们在各个战场上都见识过开原兵厉害,没人敢和这样的对手拼命。
拼命还怎么赚钱。
半个时辰前,当第二兵团刀盾兵终于用撞门锤撞开西门千斤闸时,所有人都被瓮城中的景象震惊了,瓮城壕沟左右密密麻麻倒下数百具尸体,尸山中间,兀自屹立着三四个血迹斑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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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长雄望着林宇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太上皇说过,林宇乃开原军福将,今日观之,果然不假。”
詹地佑扫视周围倒下的尸体,咬牙切齿道:“晋商八大家真是有钱,让这么多人给他们卖命!这下把他们的家底都败光了吧,哈哈哈哈哈!”
邓长雄目光凝重,笑不出来,他转身望向李自成,问道:“那狗贼人呢?”
“逃了,你们在外面攻城时,他就带家丁逃了,”
詹地佑骂骂咧咧:“他娘的,还以为碰到个硬茬,没想到跑得比兔子还快,算他这回走运!这龟孙儿祸害咱们多少年了,每次都能让他逃走!”
甬道中传来吱吱呀呀的车轮声,众人循声望去,康应乾的马车正在缓缓进城,一队战兵簇拥在车队周围,还有几个刀盾兵举着长牌护卫。
一骑塘马从城中奔驰而来,勒马停在邓长雄面前,大声道:“将军!找到粮仓银库了,东西还没搬走,抓了十几个伙计账房先生。”
邓长雄大声命令道:“传我将令,立即封存府库,安排两名把总,带上民政官、镇抚兵、训导官去查点物资。俘获的晋商马帮,全部关进地牢,交给李兄弟审问。”
李自成对邓长雄拱了拱手,跟着塘马下去时,锐利的眼神中露出桀骜之色。
康应乾的马车停在甬道旁边,马车里探出瘦削的身子。
邓长雄等人连忙向康应乾行了礼,康应乾在家仆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刚要和众人寒暄,抬眼望见了他的侄子康敬修。
“叔叔,康家没了。”
“敬修,起来,老夫连累你们受苦,羞愧难当。”
康应乾一把推开陈升,脚步蹒跚走到侄子身前,用力将康敬修扶起,双手捧着侄子脸庞,小心翼翼避开脸颊上的伤痕。
“敬修,你自幼聪颖,寒窗十年,虽无经天纬地之才,到底也有经世致用之学,当初我主政开原,为了避嫌,一直没让你为官,武定元年你参加科举,本已中了榜眼,也是我让监考官给你去了名,对外只说你不是科考的材料····”
“叔叔,你!”
康敬修下意识抡起拳头,再看看周围一众康应乾旧部都在看着自己,只好悻悻的将扬起的拳头放下。
“叔叔,你为何如此糊涂!古人有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仁者之于善也,无择也,无恶也,唯善之所在。为何要夺走我的功名!”
康应乾呵呵一笑,朝侄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激动。
“我已向太上皇举荐你,你文采斐然,可以先进翰林院,以后就留在太上皇身边。”
康敬修听了,顿时转怒为喜,看叔叔的眼神也更像个孝子了。
“叔,康家就剩下我们叔侄儿两个,以后我就给您奉养·····”
这时,马车后面忽然响起一声怪叫。
“谁说康家只有两个?我不还在吗?”
风流倜傥的康光绪纵马上前,虎视眈眈望着眼前这个想要和自己争夺家产的堂弟。
詹地佑上前一步,笑道:“康大人,太上皇为护送你告老还乡,让你在鸡泽县安享晚年,摆出这么大阵势,出动几千战兵,你,感动否?”
“不敢动,詹训导官但请放心,回去告诉太上皇,老夫以后就留在鸡泽县,在县城开家中药铺,售卖金刚散,哪里也不去了。”
邓长雄尴尬一笑,上前询问康应乾还有什么需要,他可以留下几名侍卫,保护康应乾。
“这是太上皇的意思,还是你自作主张?”
邓长雄没回答这个问题。
康应乾笑道:“留什么留?邓将军来了,鸡泽县有救了,只要齐朝田亩制度推行下去,要不了半个月,鸡泽县就像开原一样,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再无什么歹人,老夫安心在家赋闲便可。”
“邓千总,你怎么说话也文绉绉的,不像个武夫了。”
詹地佑神神秘秘拉过康应乾:“康大人有所不知,邓将军统帅上万兵马,不是从前那个小小千总了!”
康应乾听了,举起颤巍巍的老手,抚摸花白胡须,喃喃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年不见,你们都在变化,太上皇帝有你们辅佐,兵强马壮,大有可为,好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