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渭城朝雨浥轻尘
“哥，他们又不会对我开枪。而你，必须用最短的时间通知你的人撤离根据地。
抗战虽然会有牺牲，但也没必要随随便便就拿命相搏。比起你的有去无回甚至连累你的整个队伍，为什么就不能以智取胜？”
“以智取胜？”魏宸雨琢磨不透，但他也明白，莫东篱说的一针见血。
可是，他怕万一，如果莫东篱万一有个闪失，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莫东篱看魏宸雨有所动容，便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又补充道：“宸雨哥，既然倾巢之下无完卵，侵略战争中哪有安身立命处？
况且，若做不到千衣无缝，就算骗过了一时，可回到海城，势必会引起女魔头的疑心。
如今唯有以身涉险，才能摆脱怀疑。哥——”
莫东篱握住了魏宸雨的手腕，轻轻晃了晃，明明是做撒娇状，可她的眼神清明如月，神态坚定而又执着。
莫名的，魏宸雨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一句话：“东篱，少时你在我面前的木讷，养在深闺里女孩子般扭扭捏捏，再到后来凶神恶煞的模样，都是故意的吧？”
故意惹我生厌？
“呃……”莫东篱讪笑：“怎会？人长大了总是会变。你看你小时候挺淘气的，如今不是斯文儒雅了？”
“不是。我做斯文状，是为了更接近真正的白石仁见，毕竟他在邻居眼中，从小体弱多病不苟言笑。”
这……莫东篱心虚的撇开眼，迟疑的问道：“对了，宸雨哥，你的事，可以告诉肖大哥吗？”
提起肖陌尘，魏宸雨微微一怔，略纠结片刻，吩咐莫东篱暂时不要说，他如今身份特殊，不想连累任何人。
虽然这么一说，但莫东篱明白，魏宸雨心中，还是计较肖陌尘‘大汉奸’的身份，或许，他也在半信半疑中，亦或者，他信了这个身份。
毕竟，肖陌尘每每发表演说之时，的确比汉奸还汉奸。况且，还是军统刺杀榜单人物。
至于肖大哥另一重身份，莫东篱也不敢告诉魏宸雨，并非不信任他，而是怕万一走漏一星半点的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肖浥尘跟着大仓井来到了长提口，就在茶水铺斜对面的小二楼上，从这里，可以看到五十米内的所有情况。
而大仓井的小分队就藏在入口处，其余便衣分布在每一家店铺中，可谓是布了天罗地网，只待罗雀入网。
莫东篱出现在视线中时，肖浥尘立即警觉的再次警告大仓井，不许轻举妄动。
这一刻，肖浥尘后悔了。
他不该拿莫东篱冒险，可当时情况危急，他来不及去做魏宸雨的人质。
莫东篱是从黄包车上走下来，她看到茶棚里摆着两张桌子，伙计挥舞这彩条毛巾吆喝着倒茶水。
码头上人头攒动，实在看不出有任何不妥之处。
此时肖浥尘狠狠骂了句脏话，恼怒的一拳砸在窗棂上：“MD，这个混蛋在拿我的小东篱试探。”
大仓井原本要挥手出击，听到肖浥尘的骂声又松了手，做手势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东篱，谢谢！”
“哥，保重！”
她似乎只有取掉前面的‘宸雨’二字，才能显得更加郑重其事。
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此一别，不知可否脱离凶险。
少年时，两看生厌，未曾留一星半点的美好，却不知何时亦然意气相投的兄妹。
暮色降临，街灯哗然，喧嚣声此起彼伏，只一步，天堂地狱。
纵然有灯火摇曳，江面上黑沉沉的犹如藏着一只凶兽，将每一个路过它的人生吞活剥。
莫东篱忽然很冷，抱紧了双臂。
这该死的鬼天气，这该死的强盗刽子手！
她的每一步走到很慢，五六分钟的路走了大概十多分钟，足够魏宸雨安全撤离。
她在这边越是磨蹭，魏宸雨便越有足够的时间去通知他的战友撤离。
终于坐到了茶棚，店小二热情的招呼，她要了清茶，要了碗馄饨。
莫东篱打量着魏宸雨口中店小二打扮的罗文，再看看小店里忙着的老人——老黎叔。
魏宸雨说，倘若叛变，也只能是罗文，老黎叔的儿子孙子都死在日本人刀下，他绝不会叛变。
如此，她要怎样才能救下老黎叔？莫东篱看到罗文不时的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二楼窗口，心知不能再犹豫了。
喊着店小二上前的时候，沾水写了个‘鬼’字。
店小二一看，立刻喜笑颜开大声问：“姑娘，既然你不识路，我亲自带你过去。”说着又向老人喊道：
“黎叔，我给这位姑娘指路，去去就回。”
可是，当店小二挥挥手中的彩条毛巾给了暗示后，莫东篱的手枪却从后面抵在了他的后脑勺。
旁边桌上的两个‘苦力’怦然起身，莫东篱立刻吼道：“不许动，我身上绑了炸弹！”
闻言，那两人立即后退。
老黎叔看到这边动静，起初已经从案板下摸到了王八盒子，却看到邻桌的那两人掏出家伙，立刻藏了身，只听到那女人喊道：
“李鬼在我身上绑了炸弹，你们都后退！”
莫东篱原本的计划中是带罗文走出长提口，可是为了那个可怜的老黎叔，她只能险中求胜，但愿老人家能明白她的苦心。
她状似左右打量，看到老黎叔没有现身，松了口气，押着叛徒罗文继续缓缓向前。
“篱儿——”率先跑出来的肖浥尘，大仓井紧随其后。他不能让罗文有所闪失，单凭罗文的描述，没有他的带路，大军很难在那片丛林找到李鬼的据点。
莫东篱被肖浥尘的‘篱儿’唤的一身鸡皮疙瘩。好吧，就算掉一地鸡皮疙瘩她也得配合。
扯着小女人的哭腔瑟瑟发抖：“二少，救我，那个李鬼在我身上绑了炸弹，他让我杀了这个店小二，否则，就让我粉身碎骨！”
“李鬼在哪里？”大仓井凶神恶煞的问，人却退了几步。
“呜呜呜……我不知道，他说他一直在盯着我看，倘若店小二不死，就是我亡……二少，他说我身上的炸弹足以炸掉一幢楼……我不要被炸死……”
听到炸弹的威力，大仓井立刻又后退了几步，气急败坏的吼叫，让藏匿在暗处的小分队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他相信李鬼就藏在这附近。
莫东篱此时瑟瑟发抖，吓得直哭，就连握枪的手都在颤抖，罗文却也不敢妄动。
他急了，向大仓井喊道：“少佐，小人不能死，小人还要……”
砰——
突然茶棚那边传来枪声，击毙了两名便衣，莫东篱看到肖浥尘的手势，突然双手抱头惊呼一声蹲下去，而罗文正中眉心。
莫东篱一个劲儿的尖叫，肖浥尘直奔过去，茶棚那边枪声大作，远远听着好像有好几个人似的，枪声犹如鞭炮噼里啪啦。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大仓井瞪着肖浥尘扑在莫东篱身上给她解炸药包。
看着罗文眉心上的血洞，大仓井眼睛抽了抽，他扭动着脖子恨不得一枪打死两人，但是他又不敢，莫东篱身上的炸弹背心令人怵目惊心。
“八嘎——给我统统上！”
大仓井怒火冲天，发泄似的带人冲向茶水店，罗文说过那里面有条地道，决不能让他们活着逃出去！
砰！
一声冲天响，竹棚店随着爆炸声火舌汹涌，而老黎叔身上挂着手榴弹健步如飞的冲向日军，用他那浑厚的地方音骂着娘老子，来不及撤退的日本连同老黎叔炸飞了。
老黎叔——
莫东篱喃喃出声。
之前，在大仓井面前做戏，才会小心翼翼的拆炸弹，而此时，她和肖浥尘相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汹涌澎湃的恨意。
“小心……”随着肖浥尘一声警告，大仓井抬起头，却看到头顶落下一物，雷管引线滋滋冒烟，劈头盖在他脸上。
轰——
肖浥尘抱着莫东篱就地一滚，支起身将她护在身下，任凭炸弹碎片划破肩背。
火光冲天，爆炸声，枪声，人们的逃窜声令莫东篱仿佛置身于炼狱，但是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看到肖浥尘款款深情望着自己。
他说：“阿篱，对不起，我错了。仅此一次，我再也不会将你置身于如此险地。”
日军的警报声拉响，刺耳的鸣笛声穿透耳膜，莫东篱只听到上一句，脸上便淌下热乎乎的液体，流到她的唇边……
是血！
莫东篱用手一抹，的确是粘稠的血液，再看肖浥尘，火光中的脸惨白异常。
“肖浥尘，你受伤了？你伤在哪里了?”莫东篱从不知道人的血会流淌的如此欢快，狠狠的推开一动不动护着自己的肖浥尘，连忙察看他的伤口。
“嘶——小东篱，你要谋杀亲夫……”肖浥尘伤在后背，这一下被推搡的翻身过去立刻疼的吸了口气，却还是笑着打趣。
莫东篱红着眼眶，连忙将肖浥尘搀扶起，他却顺势又将莫东篱拉在自己身上，闷声道：“换你保护我。”
“肖浥尘，别闹了。”莫东篱轻声叱责，手脚并用的要爬起来，却被他双臂环绕不让动，哑着声音：“是别动队的，小心流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