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京城紫宸宫的东南角,有一座不起眼的两层阁楼。
与皇宫中大部分红墙金瓦的建筑不同,此楼为黑色琉璃顶,绿色琉璃瓦剪边,阁前设有回纹栏杆,檐下倒挂楣子。
背后湖石堆积成山,宛若屏障,其间植以松柏。
远远望去,可谓简洁素雅、清新悦目。
这座楼名叫“文渊阁”。
它最早的用途是藏书、编书。大齐建国初期的很多史料文献,都是在这里面编撰而成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逐渐演变成内阁大臣们的入直办事之所。
在大齐王朝的权力分配中,内阁的职责是处理世俗政务。阁臣们会阅览百官奏章,把处理建议写在一张纸条上,附在奏折里面,再交给皇帝定夺——这叫做“票拟”。
然后,皇帝会根据内阁的“票拟”,用红笔进行批示,同意或是不同意——这叫做“批红”。
只是大齐当今皇帝沉迷修炼,不理政事,就干脆把“批红”权交到了昭宁公主手中。
把国家世俗政务最高决策权交到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公主手中,按理来说是极不合祖制的。
奈何皇帝修为最高、拳头最大,整个朝廷没人敢反对他。
就像前任兴德皇帝把“批红”的权力交给司礼监的宦官们,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所以天行皇帝就如愿以偿地做起了甩手掌柜。
…………
此时此刻,内阁大臣们正聚集在这座外观朴素的“文渊阁”中,讨论国家大事。
一位白发苍苍、身着蟒袍的老者坐于上首,环视了一圈在座众人后,淡淡地开口道:“今天有几件事情要与诸位商量。”
这位老者名叫谭鹤鸣,是大齐王朝的内阁首辅。
他虽然只是一名凡人,但毕竟术业有专攻——最近这些年,他总能把握住皇帝的心思,把大齐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说话好听,又擅长写华丽的文章,一直深得皇帝的信赖。
说到这里,谭首辅清了清嗓子,然后低头看着桌上的一份奏折,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首先是关于今年将要举行的‘洛水大会’……由于长夜即将到来的缘故,驱魔司司首洛川建议把给‘洛水大会’魁首们的奖励稍稍提高一些,从而激励大齐年轻修士们刻苦修炼。”
“洛水大会”每五年在洛京城举办一次,是大齐王朝修行者们论道切磋的最高规格盛会。
全国各地的修士,不论出身,不论修为,都可以前来参与。
像大齐皇帝、五方圣人、宗派掌门、门阀家主等这些平时难以见到的大人物们,届时也会莅临。
可以说,“洛水大会”将会成为天之骄子们扬名天下的契机、寒门弟子们出人头地的途径、以及大齐王朝的大人物们选拔人才的重要渠道。
“阁老,这怎么行?”谭首辅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兼大学士尹泉就立即开口反驳道,“前段时间,驱魔司那边才提议创建什么‘神机营’,要用到一大半国库里的修行资源。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他们居然又来狮子大开口,就仿佛国库里的资源都是他们驱魔司的私有财产似的。我们可不能任由这些修行者胡来啊……”
对于这位尹大人暴躁急促的口吻,在座的阁臣们并不感到意外。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执掌大齐王朝财政大权的尹大人是个名副其实的“铁公鸡”——他长年累月看守着大齐王朝的国库,收税时大张旗鼓,花钱时一毛不拔。
但皇上却一直对他赞赏有加,不止一次夸他“虽不是修士,却拥有着凭空变出钱的本事”。
所以,尽管他常常与别的阁臣拌嘴,吵得不可开交,他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
就算他偶尔偷偷摸摸把国库里的钱装进自己腰包,皇上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谭首辅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洛司首希望能够给‘洛水大会’魁首们一个进入皇室内库挑选法宝的机会。”
听到谭首辅说的是“皇室内库”而不是“国库”,尹尚书顿时松了一口气:“那这件事情就直接交由公主殿下定夺吧!”
谭首辅点了点头,提笔迅速写好“票拟”纸片,将其贴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奏章上。
“第二件事情,”随后,谭首辅掏出第二份文件,继续对在场众人说道,“这份奏折来自胶东行省青州府千户魏九思。
“他说,沂山雪女地盘上的阴煞之气扩散速度正在不断加快,越来越多的平民百姓遭受阴气侵蚀而变成怪物。
“魏千户希望京城方面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物资,帮助附近的居民撤离危险区域。如果再拖下去,可能青州府就会被怪物占领了。”
“怎么又是一个来要钱的?”尹尚书再一次闷闷不乐地嘟囔道。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疯狂讨价还价,以“国库非常缺钱”为理由,最终成功地把魏千户提出的物资总量压低到原先的一半。
谭首辅用无奈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心想:以这位尚书大人讨价还价的本事,恐怕就算在洛京城菜市场的大妈们面前,也能所向披靡。
“第三件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谭首辅翻开第三份文件,继续说道,“今天早上,陛下派人送了一份谕旨到我们文渊阁。”
听到“陛下”、“谕旨”两个词,在座众人全部抬起头来,望着坐在上首的谭首辅,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的表情。
由于最近年来天行皇帝一直全心修炼、不理朝政。
所以他派人送来内阁的谕旨,简直比沂山上的雪参还要稀罕。
“你们以前或许在邸报上读到过,沂水县驱魔司有一位名叫‘顾旭’的年轻官员,曾经解决了青州府陆氏凶宅的案子,成为了名器‘惊鸿笔’的主人,”谭首辅接着道,“而现在,他又成功登上崂山之巅,成为了飞升仙人空玄散人的传承者。
“陛下看重他的资质和才干,想要任命他为‘侍读’,希望他日后能够陪伴皇子皇女们读书论学,做皇嗣们的榜样。”
“侍读”,顾名思义,乃皇子皇女的侍从官,负责陪从皇嗣学习和修行,也有进谏、进言的权利。
通常情况下,侍读官都由王公贵族们资质优秀的子女们来担任,算是一个荣誉头衔。
今天皇上任命一个平民出身的少年为“侍读”,无疑令阁臣们感到有些意外。
“既然陛下心意已定,那就直接走任命流程吧!”谭首辅话音刚落,尹尚书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
在座众人都是在官场摸爬打滚很多年的老狐狸。
他们很清楚,“殿阁大学士”这样的头衔看似万众瞩目,但本质上不过是代皇上干杂活的工具人罢了。
平时皇上闷头修炼,他们尚且有一些发表意见的权力。
但现在,皇上亲自下达谕旨——就算他们心头有再多的疑问,他们也没有反对的胆量。
…………
与此同时。
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帮助下,四皇子萧尚贞终于解除了身上“噬生丹”的毒性,成功脱离了生命危险。
但也如上官槿之前所说那样,他失去真元,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
现在,他正在昭宁公主府的后院里,跟几个门房的孩子一起玩陀螺。
他站在屋檐下,手上拿着鞭子,像一个暴君似的,把地上的陀螺抽得啪啪作响。
奇怪的是,对于四皇子遇刺一事,大齐皇帝没有任何反应。
不仅没有追查幕后真凶,而且在他的暗示下,朝廷把这件事情定性为“一场意外”。
这无疑使昭宁公主内心深处感到有些不痛快。
对此,皇后陈安之曾写信给她解释道:“最近几年,襄阳陈氏蒸蒸日上,好似烈火烹油。皇上觉得,是时候该让我们降降温了。”
看到母后的信件,昭宁公主默默叹了口气。
她再一次深刻体会到所谓“天家无亲情”。
弟弟和自己的命运,在父皇的眼里,终究不过是那平衡之术的一部分罢了。
就在这时候,来自内阁的文件被送到了公主府上。
昭宁公主一眼就看到,她的父皇任命沂水县经历顾旭为“侍读”一职。
这使得她的心情变得更加落寞了。
她早就知道这个叫顾旭的少年拥有非同寻常的潜力。
可是这与她有何关系呢?
萧尚贞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今生无缘争夺“泰阿剑”。
这位新任命的侍读官,想必也终究会成为另外几位皇子手下的得力干将吧?
…………
莱州府,驱魔司衙门。
上官槿粲然一笑,见顾旭没有立即回答,便接着说道:“顾道友,沂水县跟莱州府相距几乎六百里。倘若坐马车,你恐怕需要在路上耗费七八天时间。
“但若我御剑飞行送你回去,只需要不到一天时间,就能抵达沂水。你看如何?”
顾旭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他只觉得,这女人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正好在他想要回家的时刻,给他提供了最想要的帮助,而且他还很难想到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
她究竟想要对他做什么?
“这也太麻烦你了吧。”顾旭客客气气地道。
“不麻烦,不麻烦,”上官槿笑着说道,“对我来说,不过是稍稍绕点儿路罢了。若是让顾道友去那又慢又颠簸的马车上受折磨,那才是说不过去呢!”
话音落罢,她就挥了挥手,凭空召唤出了本命剑——“天钺”。
顾旭盯着这青光缭绕的“天钺”剑,微微皱眉。
这剑长度只有两尺,且剑身极为纤细。
它上面真的站得下两个人吗?
就在这个时候,莱州府千户时磊突然出现在旁边的走廊上,对顾旭说道:“顾旭,我见你在这衙门里到处寻找马车,你是想现在回家吗?”
“是的,时大人。”顾旭立即转身回答。
“你为何不早跟我说呢?”时磊笑着说道,“最近青州府那边阴气扩散,人员紧缺,我的副官也被征调到那边协助疏散民众。他应该正好可以送你一程。”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的壮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顾旭身边,朝他热情洋溢地打招呼道:“小兄弟,你就是那个干掉大齐无数天骄、成功登上崂山之巅的修炼天才顾旭吗?真是久仰大名啊!
“听说剑阁阁主的关门弟子是你的手下败将,襄阳陈氏家主的儿子也被你踩在脚下,就连司首大人的亲随都在你面前哭着求饶……如果俺儿子有你一半的本事儿,俺做梦都会笑醒呢……”
壮汉抓着顾旭的手,激动得唠叨个不停。
这让顾旭感到有些尴尬。
毕竟上官槿这位“司首大人的亲随”还在旁边听着呢!
“阁下如何称呼?”顾旭不得不干咳一声,打断了壮汉的话。
“俺叫熊庆,莱州府驱魔司副千户,”壮汉回答道,“小兄弟叫我熊大哥就好。”
随后,熊庆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物——一把巨大的铁锤。
顾旭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需要“御锤飞行”!
如果说“御剑飞行”是一副仙气飘飘的画面,那么“御锤飞行”就只能用惊悚来形容了。
万一这锤子一不小心从天上掉下来,估计会把下面的人砸死吧!
而这时候,时磊又从屋里取出一个盒子,将其递到顾旭的手中:“这是我们莱州府特产梭子蟹,小寒一直都很爱吃。还得麻烦你把这个盒子带给她。”
“没问题!”顾旭爽快答应,心念一动,便把盒子装进了“闲云居”里。
同时他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很少有小寒不爱吃的食物吧!
随后,他跟着熊庆踏上大铁锤,很快腾空而起,窜入云霄,朝着沂水县的方向快速飞去。
“时大人,我也该回去了。”
待顾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上官槿望向身边的时磊,嘴角露出一丝恬淡的微笑,静若湖水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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