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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明宫。

天子高坐龙椅上,俯视下方群臣。

自从斩了渭水河神,天子亲自兼任河神之位,不止外界震惊,朝廷内部也是噤若寒蝉。

倒是少壮派为此十分兴奋,天子要开疆拓土,开创从未有过的不世之功,军人们就有了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机会。

各地监幽卫与驻军,都在严格监督一众山神水神,世俗王权真正凌驾于神只之上。

然而今日,天子脸上却阴云密布。

右相梁载言还在禀告前线灾情:“……自西北蝗祸从陇右道而入玉门关以来,蝗群北上南下,北至关内道、河北道,南抵山南西道、剑南道、黔中道。蝗群过境,寸草不留,飞禽走兽皆遭啃食,远超昔日任何一次蝗祸。”

“此番来袭之蝗虫,仅有拇指大小,但数量繁多,本身携带毒素,凶猛好斗,悍不畏死。多有士兵、百姓遭其伤及。”

他脸色沉重:“迄今为止,据户部、兵部统计,已有超过五万百姓死于蝗虫之口,逃难、失踪者超过二十万。”

“陇右道「万碑洞」以红嘴鸟与最新培育的锋喙鸟,对蝗群予以阻击,击杀蝗虫数百万。然而虫祸势大滔天,虫群彻底封锁了「万碑洞」,杀死修士数十位,以肉身冲撞大阵,导致「万碑洞」惹来天劫,两名元婴修士死于雷劫……宗门不得不举家搬迁,但如今元气大损,难以再用。”

“山南道「驭虫舍」以虫对虫,调用了数千万火红蚁配合军队,伏击杀死了众多蝗群。但蝗群有毒,肉身搏杀,让火红蚁损失巨大,也仅仅是一个惨胜。”

“如今蝗群依旧在不断增加,「驭虫舍」也收缩到了京畿道,京城外。”

天子面无表情:“医药局所制的「疏蝗烛」投入前线,效果如何?”

“效果不佳。”

梁载言小心翼翼道:“昔日的药,面对这一次的蝗群,只有局部吸引作用,没有实用价值。”

天子冷冷道:“五年时间,医药局持有「疏蝗烛」,就没有考虑过蝗群去而复返的可能性?就连朕都知晓,蝗祸三五年一次,伴随旱灾而来。”

“大唐提供给他们大量的灵草,人手,钱粮,要什么,给什么。然而他们呢?”

“他们做了什么?”

梁载言嗫嗫道:“研制新药颇为不易,医药局众多药师和修士也一直在摸索……”

“摸索?”

天子笑了:“但为何朕听说。医药局内部倾轧,打压阁皂山,拖延太医署,联合修士和各大地方豪族。”

“市面上的丹药发行售卖,都被医药局以监察名义垄断监管,九大鬼市,不掏钱打点医药局,就三天一小查,五日一大检!”

天子一字一顿:“监幽卫,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梁载言眼神惶恐,匍匐在地:“此事与监幽卫并无关系,陛下明鉴,微臣这就彻查害群之马。”

“不用了。”

天子平静道:“梁卿这几年公务繁忙,也是辛苦劳累了。不必再留尚书省,监幽卫的担子也卸下,明日去秘书省任秘书监,替朕掌典籍,编撰群书,为大唐培育更多有识之学子。”

梁载言脸色煞白,他嘴唇动了动,最终道:“臣领旨。”

秘书监为三品官,这是直接一步降职,梁载言彻底被抛出了朝廷核心决策层。

天子又道:“令梁王李澈即日进京,任监幽卫中郎将,统领监幽卫,整顿军纪,督监各地神只与妖鬼、幽冥事宜。”

下面一干官员们脸色各有不同。

原以为天子心仪的皇子是肃王李隽,作为少壮派领袖,李隽是整顿修士和妖鬼的先锋,将岭南道一度打造成了一个修士禁飞区。天子也多有嘉奖和赏赐。

然而这次却直接调梁王进京掌握监幽卫,这可是举足轻重的核心权力!

帝王心术,难以判断。

反倒是梁王走在了前面。

“国子祭酒孔颖达。”

天子继续道:“入尚书省,任右仆射,统兵、刑、工三部十二司,代管大唐医药局,太医署从旁监督。”

大儒孔颖达拱手:“臣,遵旨。”

“户部调拨粮食,开仓赈灾!”

“兵部、工部继续抵御蝗群,构建防御工事!”

天子拔出天子剑,一剑斩下案板一角:“再有懈怠、消极剿蝗者,犹如此案!”

……

甘露殿。

天子与吴道子品茗赏花。

“画圣是否以为,朕此举过于激进?”

吴道子道:“陛下所为,必有缘由。”

天子放下茶盏:“此次蝗祸远胜以往,很难迅速复刻昔日浮云观的成功,修士尚且可以逃往海上,隐居深山,但百姓的粮食却根本来不及转移,农田搬不走,世代居住的村落走不了。”

“蝗群一路无物不食,虫身藏毒,对各种药物抗性进一步提升,源头更是在大漠,极难根除。”

“满朝群臣不知道蝗祸之威么?不,他们很清楚。但他们觉得不在意。”

天子淡淡道:“因为蝗祸虽然也会让他们的土地收成减少,可却危害不到根本,任何灾祸,受损最严重的永远是下面普通的百姓。”

“对群臣来说,最重要的是维持地位,牢牢抓住手里的权力,往上爬。”

“昔日,先皇与朕所说,朕最大的敌人就在朝廷内,就藏在这群人之中,而且消除不绝。现在朕终于明白了。”

“虫祸在内部,他们一直在蛀这大唐基业,不管怎么杀都会又长出来。”

“万万没想到,朕慑服了三教,压制了神只,威慑了幽冥,偏偏拿这一群藏在朝廷内部的虫豸无计可施。”

天子目光泛冷:“朕曾想过,将可疑者全部诛杀。”

吴道子这才劝道:“陛下不可,此会让各大氏族离心,国运将会大大受损。”

“可朕转念一想,杀了他们,朕又用什么人呢?”

“提拔出一批新的官员,他们又能抵挡住权欲么?不行,能够登顶人臣之极的终究是少数,他们自然会践行自己胸中抱负,那么绝大多数会做什么?退而求其次,享受权力带来的名利,延绵家族。”

天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饮了一口。

“律法真的能约束他们么?”

“朕又能无时无刻盯着每一个人么?”

“很遗憾,不能。”

这位才诛杀了一尊神只的大唐国君自嘲道:“朕能做的,只是不断更迭,一代新人换旧人,等腐朽之后再换。如此往复。”

“难怪先皇说,朕接手的并非是一个宝库,而是一头看似强壮实则病患不断的巨兽。”

“若朕毫无志向,反而会过得无比轻松,可朕若想做一点事,那就是步履维艰。”

吴道子肃然:“陛下得先皇重病托付,必定能带大唐走入万世繁华。”

“如果说,朕要用幽控制所有大臣,画圣与左相,还会无条件支持朕么?”

天子目光灼灼。

吴道子沉默了一阵:“天子此举,有伤天和,国运将会大大滑落。”

“那以幽王治国又如何?”

吴道子仿佛早就想到一般:“既然入我大唐朝廷,不论过去是幽王还是妖仙,自然都是大唐官员。”

“有画圣这句话便够。”

天子点点头:“那么,是时候和太岁算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