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赤裸上身,黑辫洒在肩头的男修,并未因江枫的贸然询问而睁眼,反而在原地舞动起来,时而如虎跳山涧,时而如鹤鸣腾云,又间或如猿啼密林,鱼翔浅底,随着他柔软而又不失灵动的身形快速变幻,周身的灵气似乎被不断的卷曳吸纳,锤炼,压缩,如激流穿行溪川一般,汩汩注入他的体内,在四肢百骸间恣意流淌,又从脚下透体脱出,只是那灵气变得灰败而黯淡,似乎被污染了一般,泾渭分明的注入到无边无际的白雾之中,渐渐被稀释,直到最终了无踪迹。
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身形再度腾挪,仿若从云端落下的羽毛一般,轻松舒展,即便初次见到此种诡异姿势的江枫,也知道这算的上是“收势”,再去看时,那男子已经轻吐一口浊气,向自己这边望了过来。
“在下葛平。方才我正在施展‘谷梁百禽戏’锻体,排遣体内瘀滞,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这人就是葛平?
难不成此人便是楚弈鸣推荐的那位有名的锻体师,观这扮相,与自己在真武城“淬体居”所见的那名弟子的模样,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那弟子当时说,自家道长已经因“灵涌盛宴”提前来了御风宗,现在想来,应是眼前之人无疑。
“原来是葛道长,失敬!”既然是楚弈鸣鼎力推荐的,而且方才旁观了这位葛平道长“谷梁百禽戏”的效用,江枫顿时觉得眼前这人是有真本事在身的,说不定可以帮助自己解决丹毒之困,“您可认得楚弈鸣?”
却见那葛平骤然伸手,止住了江枫继续说下去的意图。
“我葛平认识的人很多,不过,之前是否相熟,或者是否经熟人介绍,对我来讲都不重要,是否能合作,一切都在乎一个‘缘’字。你既然已在一旁观摩许久,想必是有求于我,如果没猜错的话,是为了体内淤积的丹毒吧?”
哦?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了?江枫略有震惊之余,心中旋即释然,自己丹毒在体,连外行陈昆都看得出来,何况这以解毒着称的锻体师葛平呢,所谓“隔行如隔山”,医者如果看不透病患所在,那就称不得“医者”的名号了。
“正是如此。”
“道友怎么称呼,现今在何宗供职?”
“在下江枫,浅山宗掌门。”江枫注意到,葛平并未因自己修为境界低于江枫便自谦“晚辈”,可见此人对于自己的本事,有充分的自信。
“以你这等寿元,能执掌一宗,倒是少见。”葛平不由得努了努嘴,“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但你体内的丹毒不轻,已到了影响感知,阻碍进境的地步。我有一门锻体之法,名曰‘逆行盈体术’,可以教授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道长请讲。”
“你送我三名灵级女修,需要年方二八之内,待字闺中白壁之身,但不能从奴隶市场采买,如何?”
“这……”江枫一惊,对方提出的条件让他始料未及。
“你是一宗掌门,此条件对你并不难。如果你只是一宗长老,这条件便是灵石或者法器了。”
“我可以出灵石。”
“不,我给他人帮忙,提的条件都是因人而异,并且,价格没的商量,概不还价,当然,我从来不苛求能达成交易,全凭个人自愿。并且有个前提,我传授的锻体法门,只能用于你个人,不能外传。”
“很遗憾,我不能答应。”
葛平提的条件不同寻常,需要自己提供三名灵级女修,且不能在奴隶市场上采买,那便只能从自己宗门强行征调,虽然自己手中有这个权力,但这明显超乎了自己的底线,即便有丹毒在身,也不能行事如此荒谬。
“那便没有办法了。”
葛平摊摊手,甩头将肩头的粗辫摆正,“看起来相比丹毒,你更爱自己的臣民,不过世间没有两全的法门,就好比这‘谷梁百禽戏’一般,虽然能冲刷体内毒物,但却需要足够充盈的灵气来冲刷经脉,这也是我来此间的主要原因。”
“这‘谷梁百禽戏’不可以用来交易么?”江枫没有放弃。
“此术法乃是我初创,并不成熟,我葛平秉承信誉第一的原则,不会把不成熟的东西用来交易。何况,这种借用灵气冲刷经脉的术法也不适合你,虽然可以祛除体内毒物,也包括丹毒,但却不能做到完全清除,最终的境况,也只是同这灵气潮中的毒物浓度相同。”
也对……这种冲刷之法,如同用激流冲刷河道中的浊物,最终能达到的极限,必然同这水流是否纯净有关,江枫旋即有了明悟,而这百禽模仿之法,估计是为了方便灵气冲刷到体内不容易到达的角落而创立。
“此法我还没有勘破极限,所以是不卖的,当然,你可以预定,我预计需要花费半年的时间,以你地级初段的修为,只要不与人搏命或者大量服用丹药,应该是可以熬到那个时候。不过,价格依然没有变,还是三名灵级女修。”
“你这人还真是执着,可惜心术不正!”
身后传来一声低喝,正思忖着这“谷梁百禽戏”似乎适合自己的江枫,赶紧回头望去,却是苏黎清,心中不禁警醒,怎么,为何没有感知到对方来临,难不成丹毒变得更重了么,还是这茫茫白雾,同样有遮蔽神识的作用?
“忘了和你说,我排出体外的浊气,会短暂污染周围的灵气,让陷在其中的修士,神识受限。”葛平似乎看出了江枫的神色异常,解释了一句,虽然没有达成交易,但葛平看似浑不在意,似乎买卖法门获利对他来讲,只是随手为之的事情,并不是他的主业。
原来如此……尽管不能确信葛平所言为真,但江枫还是信了,却见葛平同样看了苏黎清一眼,“我认得你,金城派掌门苏黎清。”
“没想到你这江湖术士,竟也认得我,不知道是否算是荣幸?”苏黎清冷哼了一句,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江枫,你可想好了么,是否要继续赌斗?如果你现在认输,我可以看在苏锦的情面上,少要一成。”
“对等的条件?”
江枫知道不可能平白无故有这等好事,所谓的“苏锦的情面”,也是托词而已,苏黎清即使在“西岭郡”上做出让步,也很难让自己的境况大幅改观,即便是胜利,分润金城派三成,清禹宗两成五之后,余下四成五的份额对自己来讲,腾挪的空间也很有限,但在当时的境况下,能取得这样的共识,已属不易。
“支持我在下次盟会中,提出将清禹宗港口娄滨城的四成股份,卖给各家的建议。”
“然而我并没有投票权。”
“这不重要。因为这个建议需要你来提。”
我来提……是觉得我或者浅山宗看似比较无害么?江枫心中旋即多了一些想法,看起来,苏黎清是想从清禹宗这唯一的良港上做文章,分润一些利润出来,但金城派提出此动议,显然会引发清禹宗的警醒,而由自己来提出,最终由金城派拍得,显得更自然。当然,苏黎清可能有更深的阴谋,便不是自己能够得知的了。
“我拒绝,我相信我能赢。”
情报有限,江枫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下次盟会是一年之后的事情,这其中还有足够的时间腾挪和增加了解。
“随你。”
苏黎清似乎也没有寄望能仓促达成协议,他瞥了一眼葛平,“你别被这江湖术士骗了才是,话说回来,你叫葛平是吧,想必你误解浅山宗了,他拿不出三名你说的那种灵级女修。”
确实如此……
苏黎清这话虽然夸张了点,但实情基本上差不多,这条件不止是不愿做的问题,还有无法做的问题,三名满足条件的灵级女修,估计要掏空浅山宗的所有了,特别是“白璧之身”这种事,还真是心里没底,虽然之前已经令六司提升了嫁娶的年龄限制,但这种事,私下里估计是没法断绝的吧……
话说我想这个干嘛……江枫忍不住吐槽自己,难不成是范西海“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风骨,再次感染了自己?
真是阴魂不散啊。
“哦?”
听闻这种解释,葛平脸上却是略有吃惊,“算了,既然无法达成交易,我也不勉强江掌门,只是苏掌门,您身上的丹毒,是否也希望解除?虽然藏得很深,但我这江湖术士,可看得分明,一样的条件,如何,我可以帮您,相信那种难言的痛苦解除之后,您的大道说不定可以更添进境。”
“胡言乱语!”
苏黎清脸上露出不屑一顾却有些异样的神情,“值此御风宗盛会,我便不追究你妄言之罪!”他再次轻哼了一句,信步离开,只留给江枫和葛平一个背影。
“苏掌门,条件十天内有效!”葛平及时的对着背影补了一句,他看了看江枫,“江掌门,您也一样。”
我么?我已经彻底放弃了,江枫暗道,不过这人虽然条件苛刻,心术也不正直,但也没得罪自己,更没对浅山宗产生任何妨碍,他便拱手告辞,待到回到会馆,转身却见到了鬼鬼祟祟的钟山。
“江掌门!”钟山见躲不过,只能行礼。
“在楚家是否安好?”没料到在此间竟然能遇到钟山,看起来他已经得到了楚家的部分信任,否则不会被赐予参与“千幻境”的资格,漫漫长夜,不安心休息,四处窜访,想必也是为了借此机会,拓展自己的人脉。
“一切还好,多亏了江掌门照顾。”
“客气了。”之前拿了钟山的藏宝图残片以及灵石,又介绍了楚家给钟山,江枫觉得两人的旧怨已经清了,毕竟做人不能太贪。
两人便又聊了几句,江枫知道他心中急躁,便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放对方离开,见其匆匆消失在回廊一角,心中忍不住思忖,不知道这家伙对于楚弈鸣来讲,能不能起到一些效用,不过从他能来此参与此等盛会来看,多半还是立了一些功劳的。
…………
力宗,真武城,楚府。
晨曦微露,欲拒还迎。
楚文茵独自在书房中思考,细心将最近跟踪白若熙的发现,仔细整理了一番。跟踪这种事她并不擅长,虽然对方只是名不擅争斗的灵级修士,但却因为相貌还算上佳,走到哪里都甚是惹眼,故此楚文茵不敢时时跟随,只能偶尔间或借着对方来访的机会,悄然跟踪一二。
不过这并不代表毫无发现。她很快发现了两件不同寻常的事。
其一,便是白若熙看似交际圈子很窄,只与各大家族的人来往,但却经常出入一家名曰“梁福居”的酒肆,那里算得上是真武城数一数二的同类存在,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楚文茵没法深入其中调查,但却根据白若熙出现的时间点,以及接踵离开的面孔中,分辨出几名疑似“天漠会”的人。
“天漠会”算是城中的第三大帮会,影响力在凡俗中更大,在修士圈子里地位一般,毕竟没有什么高阶修士,愿意分心过多染指利益不大的凡俗产业,白若熙找他们,不知道所为何事,为此,楚文茵差家丁跟踪了几人,发现这几人最近在散播一个惊人的消息。
白若熙与浅山宗掌门江枫有染,已经不是白璧之身!
这……她疯了,这是想做什么?
初次听闻这个消息的楚文茵曾经因此思路停滞了许久,要说白若熙,与掌门朱家是有婚约的,且明年三月即将大婚,她散布这个消息,实数自污之举,为的是什么目的?如果说那江枫在之前她遇袭时,着实做了点出格的事,但对于一个大家闺秀来讲,不是应该避免谈及此事,将此事隐没在记忆深处,怎么会反其道行之?
楚文茵并不完全相信江枫之前在府中的解释,毕竟里面有大段的空白未被谈及,很难自圆其说,但既然楚弈鸣为其做背书,她也能勉强能相信江枫的清白,且从正常角度分析,这名年轻且有家室的小宗门掌门,应该不至于在力宗的第二大城真武城,公然做出如此脏污的勾当,何况白若熙的背景并不浅薄……
其二,是另有一股隐藏的力量,在暗处推波助澜。这种氛围同“天漠会”不同,而是来自修士层面。她最近已经隐晦的听闻一些不实的传言,说白若熙性情乖张,时常做出失礼的行为,与那朱家的子弟并不般配,这一传言与之前的传闻渐渐合二为一,很快变了风格,至于最终发酵的结果,楚文茵实难预料。
一个是自污,一个是诽谤。
为何会有此事发生呢?前者难以理喻,除非白若熙,根本就不想嫁入朱家,并想将朱家的怒火转移到江枫身上,但问题是,两人一开始的见面,白若熙便对江枫观感很差,并用了不雅的词汇称呼对方,难不成,那个时候,种子便已经种下了么?
后者来历不明,到底是谁,在暗中破坏白家和掌门朱家的联姻呢,要说这件事,最不乐见的莫过于五大家族,楚家应该不在其中,白家自然不会如此,那便只剩下萧家和余家了,然而几家联姻在圈子里实数稀松平常,为何单单会选中这一件呢?
或许这件事只有当事人白若熙清楚。
楚文茵这么想着,却有下人来报,白若熙来访。是时候问个清楚了,作为白若熙的“好友”,她觉得摊牌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