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开口,顾夭夭便明白她准备说些什么。
叶卓华在旁边,自然是头一个受不住的。
她的夫人,还轮不到旁人胡言乱语。
只是,却被顾夭夭用眼神制止了,“常姑姑请讲。”
常姑姑站直了身子,“叶夫人今日有四错,第一错,自来男为尊女为卑,妇人之足怎可踏男子之身?第二错,作为女子相夫教子本就是天职,夫君一时关心不可忘行,古有班姬劝撵之德,叶夫人身为正二品诰命夫人,堪为命妇之模,理应效仿之;第三错,叶大人既已帮了夫人,夫人该怀感恩之心,开口言谢,而不是这般无视;第四错,古来便有伦理纲常,奴婢素闻叶夫人知礼守礼,怎可枉顾祖宗纲法,而处事与夫君之首。”
常姑姑念叨了好一阵,便就在说,不能比夫君先上马车,不能踩夫君的身子。
待常姑姑说完,顾夭夭很是认真的点头,“常姑姑说的是。”而后转身,掀了帘子便入了马车。
叶卓华紧随其后。
“叶夫人。”看顾夭夭嘴上说受教了,可行动上根本没有改。
只是,马车已经动了,根本没人听常嬷嬷在说什么。
她在后头唤了两声,瞧着马车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只能跟在后头,往叶家走去。
马车里头,叶卓华为顾夭夭搓着手,“这么冷的天还在外头听她说废话,也太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顾夭夭哼了一声,“我这不是配合你?”
叶卓华抬头看着顾夭夭,随即轻笑一声,“你倒是懂我。”
说完又低下头,低声说了句,“无论我想做什么,都不必你来受委屈。”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若让你受尽委屈,那做这么多还有什么意义?
顾夭夭啧啧了两声,将自己的手拿了回来,“你可真会,见缝插针。”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还说些个腻人的情话。
如今天是冷,可旁人都能受得了,怎自己就好像,一下子就要冻死了一般。
叶卓华扑哧笑了出来,“你该这么想,说明我一直惦念着你,你的小事,便是大事。”
抬头,迎上叶卓华的目光,看着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而后,慢慢的伸出手来,轻点了一下叶卓华的眼角,“近来有些上火了,你瞧眼角都出现了白色的东西了。”
叶卓华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
而后,慢慢的将身子坐正了,他想,他该是在一段时间内,不敢再与顾夭夭对视。
看叶卓华别别扭扭的样子,顾夭夭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这越笑,叶卓华便就越变扭。
等到下马车的时候,叶卓华去扶顾夭夭,全程就如同受气媳妇一般,一直垂着个头。
“叶大人。”常姑姑站在一旁,便又要说教。
只是在叶卓华转身的时候,那冰冷的眼神让常嬷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视线从叶卓华的身上,慢慢的挪在顾夭夭的脸上,“叶夫人。”
终是挑了一个软柿子,想要捏一捏,“今日下马车,您有三错。”
“常姑姑。”顾夭夭这次没由着对方在这里说教,马上都到了用膳时间了,没有必要饿着肚子,听她这在这里废话。
“看来我要学的东西,着实是多的,幸好已经与太子殿下禀报,姑姑明日再过去,正好下午的时候听姑姑再讲一讲规矩。”
顾夭夭笑着说着好听的话,说完,便与叶卓华的并排入门。
看着顾夭夭的动作,常姑姑的眉头,都紧紧的皱成了一个川字。
可顾夭夭说的直白,她若是再纠缠便显得是她不识趣了。
毕竟,太子殿下交代的,是她教教布珍公主规矩。
原本,宫里的人来各府,府内上下都要陪着,可顾夭夭着实没有兴趣让人跟念经似的在自己耳边念叨了,便借故说这着实的冷,常姑姑劳累该在屋子里歇息,还贴心的让下头的人准备了丰盛的膳食,端到常姑姑屋里。
现在天短,用了午膳后,顾夭夭在塌上躺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睡意,便起身去瞧叶卓华。
叶卓华在书房里,正低头看着地图。
瞧着他看的认真,便是连顾夭夭过来都没有感觉到,还是伸手拿茶杯的时候,顾夭夭给递过去,碰到了顾夭夭的手这才察觉到。
不由的问了句,“你怎么过来了?”
“出来转转。”顾夭夭随口说了句,而后视线同样放在了地图上。
看着叶卓华将视线放在丘城一带,“山路难走,爹他们怎也得走半个月才能到。”
叶卓华嗯了一声,有些不自然的将地图收了起来,抬手将顾夭夭揽在怀里,“幸好是你。”
点了一下顾夭夭的鼻尖,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顾夭夭收了视线,“恩,幸好是我。”她却懂得,便应承了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下头的人禀报,说是叶母过来了。
宫里来人,晌午的时候可以当做不知道,如今已经过了午了,叶母怎么也得过来瞧一趟。
叶卓华随即放开了顾夭夭,只是唇间的叹息,却是传来长长的一声。
顾夭夭不耐烦的白了叶卓华一眼,他俩日日在一起,不过就叶母过来分开一会儿,便像是碍着他多大的事一般。
对于顾夭夭的态度,叶卓华只能是,无奈。
“娘。”出了书房的门,顾夭夭热络的走到叶母的跟前。
叶卓华也准得出门与叶母打声招呼,不过叶母过来了是要见客的,他处理事也不方便,便领着周生去了刑部,左右他都已经开始上朝了,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了。
叶母瞧着叶卓华全程拉着个脸,瞧人走后冷哼一声,“委屈你了。”还轻轻的拍了拍顾夭夭的手。
他这儿子,总觉得喜怒无常,因为叶家的变故,这心性似乎也变了许多。
“娘,绦之是因为朝中遇了不顺心的事。”叶卓华那态度,顾夭夭都觉得尴尬,只能对叶母解释了句,免得叶母心里难受。
叶母笑着点头,“如今我也听闻,朝中事多。”
主要是,太子的事多。
今日主要是来见这常姑姑的,两个人说着话,便让人带上来。
常姑姑进来后,先与叶母见礼,“奴婢应该去拜见夫人,怎好劳夫人专门跑一趟?”
叶母笑着回礼,“姑姑能来我叶家,是我叶家的幸事,今日晌午下头人懈怠消息来的慢了,怠慢之处,还望姑姑莫要怪罪。”
两个人寒暄了两句后便坐定了,叶母到底是长辈,便坐在主位,顾夭夭在叶母的左手,常姑姑在她俩之下。
“这天寒地冻的,一路过来受了凉了吧?一会儿让我这媳妇,给姑姑多准备几套换洗的冬衣。”这都是有不成文的规定,宫里头来人,府里头都会想法子往人家跟前塞东西。
“多谢夫人。”常姑姑也没客气,便应了下来。
“夫人。”正说着,下头的人过来见礼。
有外人在跟前,下头的人先与叶母禀报,说是孟家下了拜帖,拜见叶母,此刻孟二夫人正在门外等着。
这孟二夫人,便是新任孟尚书的夫人,亦是今日被布珍公主教训的公子之母。
她现在过来,大家心里都有数,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人都来了,总不好将人撵走。
叶母面上还要露出欢喜的表情,赶紧让人将她迎进来。
从前的时候,孟家最耀眼的便是华夫人,至于其他人,都不会引得旁人注意。
孟夫人今日头一次以尚书夫人的派头出门,整个人身子挺的很直,很是享受无论走到哪,下头的人都卑躬屈膝的与她见礼。
“孟夫人。”因着同为尚书夫人,叶母自不会去外头迎她,待将人请进来之后,便与她见了平礼。
按照孟夫人的年岁,自然能算的上顾夭夭的长辈,待她与叶母寒暄完,顾夭夭再过来见礼。
“这便是顾家二姑娘吧?早些日子,只远远瞧见过,那时便觉得是个妙人,如今瞧见,倒觉得我那时候眼神不好,这哪里只用妙人形容,怕是天上的仙人也才是这般样子。”
孟夫人笑着拉起了顾夭夭的手,若是单纯的长辈,这般热络自是挑不出任何错处。
只是,这孟二夫人又没有诰命,顾夭夭上前与她招呼一声,那是给她脸,岂知她真的硬生生的受了自己的礼。
顾夭夭与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均轻轻的摇头,不过来者是客,总不好说什么。
待坐定后,顾夭夭与孟二夫人介绍,“这位便是宫里来的常姑姑。”
常姑姑起身与孟二夫人见礼,这次孟二夫人倒是知晓回礼。
常姑姑回来的时候,看到顾夭夭似笑非笑的正盯着自己。她自是知道为何,此刻却也只是低头,不再说话。
孟二夫人坐定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要我说,要怪便只能怪我家那不听话的崽子,不过是年轻人吵闹,怎还惊动了宫里,劳烦了常姑姑亲自上门,罪过,罪过。”
孟二夫人说的倒是无辜,可是在旁人眼里,这就太过于虚伪了。
你家夫君折子都递到了太子跟前了,这么大的事,你家里一点风声都能不知道?
不过人既然来了,面子上都要过的去,叶母也只是说的了句,“孟夫人也莫要自责,这年轻人都莽撞,让他们学学规矩便是好的。”
总归,也不想将错处,揽在自个孩子身上。
孟二夫人轻轻点头,“可不是呢,就像是我家那崽子一般,平日里我便教导他,做事的时候始终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可他偏不听,就喜欢同年纪相仿的公子吃酒交朋友,却不想闹了误会。不过,也不是我托大,如今他也是尚书府的公子了,还至于去上杆子巴结谁吗?”
孟二夫人说完,还冲着叶母说了句,“叶夫人您说是吧?”
叶母听了这话,只好笑的点头,“确实是这个理。”
她说这话,让人觉得好笑,你儿子是尚书府公子,便就身份高贵?可也没瞧瞧,谁人没当过尚书府公子?她今日来的叶家,一门出了俩尚书。
孟二夫人此刻甚至都还未觉察出气氛不对,得了叶母的应承,接着转头看向了常姑姑,“这宫里头的人最重规矩,您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被点名的常姑姑脸憋的通红,“您说的是。”
声音,压的极低。
叶母看着孟二夫人满脸的欢喜,忍不住叹了口气,想起当初自己让本家的人来给顾夭夭添堵,怪不得叶父这般生气。
着实是,太掉价了。
此刻,甚至能理解华夫人,为何这么些年,孟家一直是她风头最盛,主要是因为,下头的人撑不起门面。
孟二夫人说什么,叶母便应什么,孟二夫人的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到大街上了。
恍然间想着,跟前的人都说,如今他们也算得上是朝廷的新贵了。
怪不得华夫人一个女眷,一直打着孟家的旗号,着实是因为,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太好了。
原本,自己的儿子被打,孟二夫人是及其的恼火的,恨不得寻人,将冯顾叶三家的大门都给砸烂了。
可现在太子都为她家出头了,似乎便不觉得那般的生气了。
尤其是现在,瞧瞧这婆媳俩都对自己,无比的恭敬,那气也顺了。
身子往后一靠,抬手顺着自己的衣服,“都道是,不打不相识,从前的咱们没接触过,不知道品性,如今我与叶夫人相见恨晚,心中突然有个念想。”
这句没接触过,倒也是抬举她。
主要是,从前宴席,她要么没资格参与,要么就是排的位置太后,哪里能与人家说上话。
就算是靠前点,也多是与华夫人见礼。
站在华夫人后头,哪里有她,高谈论阔的份。
就是她妯娌,上次去了华夫人生辰宴,不还是被人好生的羞辱?
“哦,孟夫人请说。”叶母虽然对她突然起来的念头,并不在意,不过人家已经提出来了,总是不能当没有听到,问上一句。
提起这个心思,孟夫人来了兴致,“要我说,你家绦之长的俊俏,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听着孟夫人上来便唤叶卓华的小字,叶母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强忍着冲动,没有打断她的话。
“如今,成亲也有段时间了,不知准备纳哪府千金为妾?若是可以,先给我家二姑娘排上个名号。”孟二夫人笑着看似只是随口一提。
却让叶母愣了片刻,“我家卓华,并没有纳妾的打算呀。”
故意称呼叶卓华的名讳,提醒孟二夫人失礼了。
而且,她听闻孟二夫人跟前只有一子,这里提的二姑娘,估摸也不过是个庶女罢了。
孟二夫人看了一眼顾夭夭,随即轻笑了一声,“什么叫没有纳妾的打算,总不能让男人,只守一个女子吧,你说是吗,侄媳妇?”
自动的,将自己安在了顾夭夭长辈的身份上。
顾夭夭笑了笑,“孟夫人说的都是,只是,婆母与夫君都没说话,哪里轮的我指手画脚?”
却也是暗讽孟二夫人,说的有些多了。
孟二夫人正色道,“这便是你说的不对,夫君与婆母没想起来,你作为正头夫人,该想在他们前头。”
这话,倒是与常姑姑那一套,说到了一处。
顾夭夭转头看向常姑姑,而后轻笑一声,却只是冲着孟二夫人说道,“您说的是。”
“我这媳妇最是乖巧,没那么多心思,只想着服侍婆母夫君。”叶母赶紧接过话去,而后轻笑一声,“很是让我省心,平日里,宝贝的很,想着怎么是媳妇呢,若是闺女多好。”
这话,便是在告诉孟二夫人,莫要拿顾夭夭开刀,她这个婆母是会将顾夭夭当闺女护着的。
听了叶母的话,顾夭夭只管端起茶杯抿了茶,倒是自在。
孟二夫人干笑了一声,“是呀,你们是没那么多心思,可我怎么听闻,你娘家侄女,要嫁给顾家养子了?你们这般,可真的是,亲上加亲了。”
这般阴阳怪气的话,叶母听了不由的冷下脸来。
可孟二夫人当没有瞧见,继续说道,“你们叶家到底是小门小户,怎可与我孟家比拟?”
便是在说,叶母不识好歹,顾家养子都能瞧的上,怎么还能嫌弃自己庶女?
叶母脸色铁青,张了张嘴,刚要发火,可随即轻笑一声,“您说的是,叶家自是小户。”
一顿,却又问了句,“那你来做什么?”
结亲的事,不还是他眼巴巴的提出来?
这算是倒贴?
孟二夫人这下便坐不住了,冷哼一声站了起来,“落魄户。”
说完,看向常姑姑,“既是殿下让您教规矩,还劳烦您用些心。”
而后,气哄哄的走了出去。
耳边终于清静了,叶母轻轻的揉着眉头。
她明明已经让人传话,这门亲事作罢,没想到李家那边还执意如此。
这下,让人家怎么瞧?
不过,她到底是个外嫁女,总不能插手娘家侄女的亲事吧?
只是,原本想着李语诗也该寻个过日子的人了,到底还是准备了不少好东西,等着出嫁的时候给她添妆。
这下,便也用不着了。
顾夭夭以为,这事叶母早就知晓了,可瞧叶母的脸色,这是被蒙在鼓里?
这下,李家是彻底惹恼了叶母了。
顾夭夭怕叶母动火再又头疼,示意下头的人准备好,给叶母捏一捏头。
“叶夫人。”两人沉默的时候,常姑姑站了起来,“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母耳根好不容易清静了,这又来了个念叨的,没好气的抬起了头,看向了常姑姑,“我记得,姑姑是专门过来教规矩的吧?”
常姑姑不知道叶母要说什么,只轻轻额首。
“既如此,那姑姑的规矩该是极好的。”叶母继续问道。
“不敢当。”常姑姑被夸后,突然就想起了刚才孟二夫人的表现,不由的觉得脸色有些火辣辣的羞辱感。
叶母不管她此刻想的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将火发泄出来,“既然规矩这般好,你且不确定能不能说的话,还问我做什么?能不能说的,你不都准备说出来了?”
常姑姑赶紧低头,“夫人教训的是。”
素来听闻叶母好说话,不发脾气,可瞧着脾气也不是个好的,左右教叶家,也不是她的任务,此刻只能低头。
叶母说完,摆了摆手,“常姑姑累了,请下去歇息吧。”
而后,常姑姑又被安顿回了一个小屋子去。
等跟前彻底没了人后,叶母面上才敢露出几分倦意,抬头瞧见顾夭夭担忧,叶母硬生生的扯出个笑容来,“无碍的,上了年岁总容易觉得累,我与你父亲商量,等着你们脚跟站稳了,我们便去庄子住着去。”
也不知怎的,这些日子,越发的厌恶,看着那些个虚伪的脸。
年轻的时候,总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做不对。
这种心思,一直到了叶家出事后,才惊觉,做对还是做的不对,不过都是上位者的一句话。
你费心摸索了大半辈子,又能如何?
“日子总会好的。”顾夭夭笑着说了句。
看顾夭夭如此泰然自若,叶母突然来了兴致,“若今日你坐在我的位置,又当如何?”
顾夭夭笑了笑,抬手只吩咐下头的人,去追上孟二夫人,让她瞧着,她走过的路,叶家人还得,费力清洗。
孟二夫人这才刚出去,下头的人动作快些,正好能让孟二夫人瞧见他们清扫大门的样子。
叶母听了顾夭夭的话,不由笑的眯起了眼,虽说,这般做的太绝了,可却能让自己欢心。
原本,与孟家的冲突叶家也有份,殿下虽说只对顾家下手,叶家自也会憋着气。
孟夫人这堪堪的过来,原本就是两家大人在一起较劲,怎还有脸说要结亲的话,莫不是是个傻子吧?
都倒是宁可与聪明人打一架,也不与傻子说句话,便就是这个理。
既与这傻子撕破了脸,还委屈的留着表面的和谐做什么,莫不是等着过年?
叶母这一笑,倒是缓和了头痛。
看叶母难得高兴,顾夭夭接着说道,“也是我父亲平日里纵着让我没了规矩。”
叶母笑着摆手,“这般便是最好的。”
对外,顾夭夭拿的出手,对内,顾夭夭活的恣意,她活了大半辈子了,都没一个晚辈通透。
“也是娘亲不嫌弃,若是娘亲哪日有空,媳妇介绍个人给娘亲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