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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回:只与东君偏故旧

业·劫,寄喻地狱道,是一把双刃轻剑,经由地狱火淬炼。一刃名业,一刃名劫。剑长三尺三,仅重十五两四钱。剑身薄如蝉翼,横于日月光下,便会呈现出锻造炉中那般烧得橙红的光彩。剑上还有浅金的火光流纹,黑暗中如固态的烟火荡出光晕来。单是此剑释放的戾气,也足以掀起燎原之火。

剑之所向,判罪焚殇。

怨蚀,寄喻饿鬼道,是一把直刀,附着了饿鬼沉重的怨气。刀长三尺二寸,重三斤二两。刀背侧约半寸处,有一道用于放血的镂空细缝,刀锷的形状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这是一把饥饿而贪婪的刀,刀刃会被狠狠咬住人的肉身,剥骨剜肉才能拔出来。凡为此刀刻下伤痕,必会留下永恒的烙印,被追至海角天涯也不松口。

刀之所指,万物尽噬。

烬灭牙,寄喻畜生道,是一把用蟒神毒牙所打造的弯刀。牙长四尺半,却仅重一斤七两。经过打磨,牙身苍白泛青,不仅刀身淬毒,内部中空的地方也曾充满毒液。刀面能衬出人脸,几乎看不出是巨牙所锻。为此刀所伤会身中剧毒,若没有解药则活不过一日,伤者会在痛苦中溃烂而亡。倘若有新鲜的伤口,刀气也能令对手为毒所侵害。

刀之所染,肝肠寸断。

切血封喉,寄喻修罗道,以修罗之血淬炼。刀长四尺,重六十七斤八两九钱。刀身通体血红,除了颜色外与其他轻巧的打刀无异。划开空气,发出的鸣声如同某种不知名怪物的嘶喊。刀易乱人心志,意志不坚者会被它支配。被这把刀伤到的人,只是半寸的口子也会血流不止,直至最后一滴血流尽,成为一具通体苍白、没有血水的干尸。

刀之所戮,喉噤血枯。

风云斩,寄喻天道,以天外陨铁锻造。剑长三尺,仅有区区二斤。此剑可谓神剑,能开天辟地,拨云弄日;呼风唤雨,断火斩雷;能屈能伸,刚柔并济。只是传言此剑与人性并不相通,在一般人手中,它似与寻常青峰别无二致。唯有持剑人能真正秉其天理、通其命途、晓其根性,才能令持剑者释放出传奇般的力量。

剑之所斩,惊河裂山。

“断尘寰,寄喻人道,本是一把锈剑……锻造者以身铸剑。剑长三尺七寸,重二斤八两。剑身呈黯淡的烟灰色,明光之下,透出恍若波光的水纹,粼粼动人。它并不如普通的剑般规矩,反而是一种多面且无序的模样。剑的两面都凹凸不平,起伏不定,光影无声地流淌,百转千回,将所映之景尽数割裂。”

“它本是锻造者模仿封魔刃所铸,原是六道神兵中的第一把,那时他也并未有锻造全部刀剑的计划。讽刺的是,它是最后一把炼成的,也让他付出的生命的代价。不过说这么多,这些兵器也都没有看到的机会了。它们都已经迷失于六道,其力量也为封魔刃所吞噬。再怎么说,是真正出自修罗之手的神兵。”

“封魔刃你们还记得么?就是如今在霜月君手中的兵器。外观看上去虽是一把胁差,实则是一柄长刀,因不为人知的原因断成两截,在与十恶的终局之战中被重新修复。按理来说,如今的封魔刃,加上它吞噬的天泉眼、六道神兵,已然成了可以轻易割裂六道的存在。不过由于人间的灵力在缓慢流逝,兴许某一天,它也会彻底失去这样的效用。”

“别说兵器,或许就连他们六道无常本身,有朝一日也会被人们遗忘吧。”

黄昏的光景总是美丽,既强调又模糊了时间感的色彩,不论多少次观望都为人所动容。过去的人们称其为逢魔之时,如今却不能再算作孩子们的常识。但那些玄之又玄的故事,孩子们不论相信与否,总会心向往之。他们簇拥在金衣公子的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

“我知道六道无常!我奶奶说,她年轻的时候和一个走无常是很好的朋友。”

“你骗人!我爹爹说了,鬼神都是不存在的。肯定是人做了亏心事,自己吓自己。”

“可是我娘说她小时候就中过邪,还是请人作法才好的。她那么小,怎么会做坏事?”

“我也觉得这些是真的。现在街边分明还有摆摊算命的道士,算得很准。”

“我娘说那都是江湖骗子!”

“不可能!我的名字就是爹娘请大师起的。改了名,我病就好了。很多事不得不信!”

“我兄长倒是说,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听爷爷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天莫名死了好多人,但现在大家都不太记得了。”

“我家里人就没见过什么鬼神,什么十二黄泉月。既然没见过,我也觉得不存在。”

“那是你见识短!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呸!”

“我姥爷每天都求神拜佛。既然有那么多人信,他们肯定,都被别人看到过吧?”

他们七嘴八舌,吵作一团。金衣的公子只是笑了笑,坐在凉亭里不再说话,静静看着这群充满活力的孩子们打打闹闹。突然有几位妇人气势汹汹地走来,捉自家孩子一抓一个准。她们要么拎着孩子的领子,要么揪住孩子的耳朵,骂骂咧咧地责备他们这么晚还在外面野,定是想让当爹的回家打屁股了。剩下的小孩们一哄而散,生怕自己家长也冷不丁地杀来。

一阵吵闹声后,凉亭前只剩下一个小男孩。他是孩子们中最年幼的,八成什么都没听太懂,只是看别的孩子聚在这里,凑个热闹罢了。他呆呆地啃着手里半化的饴糖,愣愣地看着他。而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位打扮光鲜的年轻妇人。

“没记错的话,您站在这儿陪孩子们听很久了。”公子说。

“嗯,是这样。我听说最近街上来了个有趣的说书先生,到了下午便在这儿给孩子们讲故事,分文不取。大点儿的孩子都说,这些故事很吸引人,我也想着得闲便来看看。只是最近入了秋,天色黑得越来越早,当爹娘的多少有些担心。不少人吓唬他们的孩子,再这么晚回家要被人牙子拐了去。我如今见了,倒不觉得公子是这样的人。”

小妇人笑着将鬓发挽到耳后,接着将儿子轻轻揽在怀里。公子笑着说:

“哎呀……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多加提防是好事。不过要真出什么事情,当地官府早就张贴告示,提醒百姓了。只是,没想到现在大人们的说辞都换成人牙子了。只有一些小地方,倒是还用妖怪和神隐来管束孩子。”

“呵呵,如今人们好像都不信这些了。”

“是呢。不过孩子们还感兴趣,是好事。说来,您小时候这类故事,应听过更多吧?”

“嗯……您说的这些,我倒还挺相信的。”

“哟,是么?莫非您家里也认识什么高人,或有长辈与哪位无常鬼结过缘?”

“啊,这倒不是……是我自己。”

“您自己?”

“是了。我爹娘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鬼神之事,但我小时候,确乎是有些不同寻常的记忆。嗯……也可能是我太小,弄混了什么事。我长大后再提,他们只当是我记差了。”

“您若不介意,不如说给我听。就算我未曾听过,也能当做新的故事,讲给新的孩子。”

“哎,那您可别笑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在我像我儿子一样大的年龄,还不太记事,却有些片段印象深刻。吃了午饭,我娘哄我入睡后便会离开房间。那时候我只是装作睡着,等她离开。因为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只白色的狐狸从窗口溜进来看我。它经常会叼来糖果,再陪我玩一阵。若我爹娘推门而入,它便立刻不见踪影。”

“这还真是稀奇。”

“可不是么?后来我再长大些,搬了家,就不见它了。现在回想起来,倘若这些都是真事……连我自己都觉得,儿时的我可真是胆大嘴馋。若那是什么坏妖怪,恐怕就要发生不好的事了。不过,说不定真是我将梦弄混了?我娘身体不好,年轻时又落下残疾,只生了我一个。可能是我太孤单了,才臆想出这样一个动物朋友。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呢……”

“无论是梦是真,我想,那孩子也一定很孤单吧。”

“说的也是。”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怀中的男孩喊饿,妇人才领着他向公子道别。天色完全暗下来,仅有微乎其微的天光残留。直到所有人都离去,只留公子一人时,他才将目光挪到街边暗巷。不知何时,那里站着一个白衣女人,打着一把同样洁白的油纸伞。

在黑夜与白伞的遮掩下,谁也看不清她的面庞。只是在她撑起伞的手臂上,依稀可见一道一匝长的黑色疤痕。见他直直注视这边,女人将伞压得更低,退隐到巷子里去。他不紧不慢地走向那边,不用深入便能看出,这是一处死胡同——却空无一人,仅有一把洁白的油纸伞被摆在地上。被撑开的伞还在轻轻摇晃,像是刚被放下来。

他并不呼唤,只默然环顾四周,脸上带着一丝浅笑。几分安然,几分黯然。

仰起头,皎洁月光的照耀下,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一只狐狸的剪影轻巧地掠过。

孤独地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