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它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么?”
“不……这确实可以。可若是一个人死了,他的魂儿就离开了身子,凭你用什么也无法拉扯回来。这香只要给尸体熏透了,确实能再动起来,但那时的他已经不再是他了。”
“呃?难不成,换了个魂儿进去?”
“当然不是。只是这人呐,就成了行尸走肉,不认识自己的亲人,只知道吃和睡。若焚的香没有到位,可能连话都说不利索,变成像动物一样毫无规矩可言的傻子。”
“那这香还有这么大的市场?!”祈焕不明白,“又不是真让人活过来!”
“有……失去至亲的人,为了再见自己所爱之人一面,是顾不得这些的。话虽如此,就算亲人爱人起死回生,面对这白纸一张的皮囊,时间一长,人们只会觉得‘这不是他’,感到厌倦了。”
“这……他们不得找香神算账?”
“香神大人事先就说好了,魂儿没唤回来,是他们心不诚,怨不得他。而且他还说,若是对他们照顾不周,亡者心生不满,也会在一个夜里悄悄离开。因为他们离开的时候,几乎已经耗尽了家里人的耐心,所以也没谁去找。若说出去,也要被大家责怪不识好歹,既对不起香神大人的恩泽,又辜负了死者复生的期待。也有些痴情男女,能坚持很久,最后多半在爱人离去后哭哭啼啼,反复责备自己,依然没能照顾好他们。不过这些人,香神大人一般是不愿赏香的,以为太麻烦。”
“江湖骗子!”祈焕骂了一句,“那些失踪的人去哪儿了?”
“可不敢这么说。”国母立刻环顾四下,生怕谁听到,随后,她压低了声音,“那些复生者……说是都去了香苑,让香神大人送走了。毕竟,他们也不过是些没有感情的仿品,更不会畏惧死亡。他也说过,当真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但他不能这么做。”
“为何?真有此良药,人们岂不是更敬爱他。”君傲颜没想明白。
“若真这么做,就是诚心和奈落至底之主作对。况且有些人早已轮回转世了……”
白涯皱起眉嗤笑着:“堂堂真神,也会害怕地狱的老大么?”
“麻烦事自然是越少越好。”
剩下的时间,都是祈焕与柳声寒在和国母谈话。白涯和傲颜都默不作声。毕竟,他们在得到返魂香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倘若自己的父亲已经撒手人寰,这返魂香……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虽然那一瞬,两人是有这个念头的。但既已得知真相,这么做就失去了意义。如果复活的人不是他们心中的那个人,他们长久以来的努力就失去了全部价值。更重要的是……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省去了不少麻烦。
什么麻烦?
假如返魂香,真的能生肌肉骨,返魂回身,若是谁第一个找到了自己的父亲,而他已亡故,谁能保证,香神的任务是否还有办法继续?是带回一个毫无血缘的任务目标,再一路扛着父亲的尸体回来,指望香神大人再发慈悲?还是直接给死人用了,不顾原本的任务,弃同伴于不顾,与父亲踏上回乡的路?再或者,就算达成共识,救了一人,剩下的香还够不够再救一个?不说那莫名其妙的驸马爷,谁也没有自信,坚信还没找到的那位老爷子,还健健康康地活着。未知数太多,刚拿到返魂香的时候,他们想都不敢想。
人性经不起考验。仁义的口号喊得再响,谁也保不齐在极端的情况下,自己会怎么做。换句话说,他们不相信的不止是对方,还有自己。这与他们并肩冒险至今的生活无关。毕竟谁不是和自己的父亲生活了十几二十年呢?
一顿饭的功夫,钱和其他一些必备之物,国母又给他们安排好了。他们这两天稍微休息一下,就打算朝着目的地出发。关于之后的路,她也尽自己所能,说了些她知道的事。
比如食月山。
食月山是距离歌沉国最近的山脉,它的名字从来没有变过,每个人都很确信。因为很久以前,这座山上就住着一只庞大而凶戾的天狗,天狗食月的传说正是从这儿来的。不过,月亮当然不可能被吃掉,否则它就不会周而复始地出现——总不能有百万个月亮来替它吧?如今大家已经清楚,那是天狗巨大的身影掠过天空,遮住了月亮,让更早的人误会了它。
但这并不代表天狗是什么温和乖巧的形象。毕竟,歌沉国那小女王的哥哥,就是在那儿丢了性命,尸体到今天都没有找到。所以人们都说,他一定是给天狗吃了。
食月山的天狗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只有一个虚幻而遥远的传说。歌沉国国师,也就是歌神声称,她已用歌声使它进入梦乡,它再也不会出来为非作歹。所以,歌神紧那罗绝不相信是天狗吃掉了他。多半,是小皇子脱离了侍卫们的视线,被其他什么妖怪或是野兽吃掉了。毕竟他失踪的那天,这座山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出现。天狗那样庞大的身躯若是现身,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可在这之后也有一部分人进了山里,再也没有回来。既然没有残骸,可能就不是野兽,又没听过见过其他妖怪。于是民间又传来了这样的说法——天狗的身子睡了,灵魂还醒着。它能监视到人间的一举一动,并将人们掳走,养精蓄锐,随时准备醒来。
这些人失踪的事,被称为神隐。
食月山在他们的地图上,是能够找到的,而且那时留下的名字也叫食月山。在图上,它只是细细的两条线,有些曲折,不过看上去翻越它不是什么难事。
山脚最近的国度便是歌沉国,他们理所当然地二次拜访了此地。小女王再见到他们时很是高兴。这次,祈焕给她带来了一个草编的青蛇。虽然小女王第一眼被吓得不轻,还差点让殿上的侍卫将他给拿下了。其他人连忙解释,这才给他们松开手。
这东西其貌不扬,也不是什么多新鲜的玩意儿,民间遍地都是,有什么稀罕呢?可这小青蛇又另有玄机。只要对着它的尾巴里吹气,它立刻就会直起前半身,张开两个肉翼吐出绿色的信子,嘴里还会发出嘶嘶的叶片摩擦声,与真蛇无异。一开始,小女王怎么也不肯拿到手里,祈焕哄小孩一样劝了老半天,说自己叠这玩意有多辛苦,就差声泪俱下,陛下才愿意试上一试。这一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她对着小蛇爱不释手,说自己睡觉也要抱着。
“太后驾到!”
轻柔的音乐中,忽然传来洪亮的传诵声。陛下立刻坐直了身子,朝着殿门张望。他们四个也回过头去。上次来时没见过太后,这次只听说她病情有所好转,能下地走动,却不知今天就来到殿上了。
太后诚然是位雍容华贵的女人。
他们有些看不出她的年龄,但若说陛下是她的女儿,那大概是几人能猜出最大的年龄限度了。她的衣饰自然比陛下简单得多,整个色调虽然相近,却浅了一层,饰物也恰到好处。至少陛下身上小小的布料上,堆砌的繁复装饰可有些喧宾夺主。但即便如此,她每一步迈得都是那样从容、安静,恬淡的脸上挂着悠然的笑。在不知何时转变得庄重肃穆的乐声中,她像一朵无声绽放的昙花。
也像昙花的生命般岌岌可危。
无论样貌、神态,还是更深的气质,加之服装的陪衬,她真的是一位花一般端庄美丽的女子。可是,这是一层很脆弱的表象,柳声寒一眼便瞧出来。其他人呢,最多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看不出关键所在。她很好看,可这层连同气质在内的“表象”都很薄,薄如昙花瓣,薄如秋后蝉,通透轻盈,连脉络也清晰可见。她很疲惫,脂粉覆上憔悴的脸,却掩饰不住浓郁的、忧愁与疲惫的香味。
连几位侍女,实则都是在衬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会倒下。柳声寒的眼神忽然与太后发生了接触,她意识到自己看了太久,立刻错开,下跪行礼。几人也纷纷照做。太后抬抬手,示意他们起身便可,不必多礼。
“娘——”
小小的女王刚站起身,太后的眼神忽然凌厉了些。她没说什么,也没什么动作,可那一瞬的震慑硬是让小女孩僵在王座前,又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可以看出,她是想要跑下来,扑向母亲怀中的。但最终她没有。
“别没规矩。上朝就不要带着那些玩具了,成何体统。”
“我没有!”陛下嚷着,“是他们送给我的……”
“叫人收下便是。还有,不许顶嘴。”
太后的的音色很沉稳,却没什么底韵在里头。她语气算不上很凶,但对一个小姑娘而言已经够了。陛下噘着嘴,好像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这……毕竟是朝堂之上,这孩子不会就这么哭了吧?虽然目前还没这个迹象,可君傲颜已经开始担心了。
“你母亲都是为了你好。”
国师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她忽然就从太后身后闪了出来。她是随她一起来的?反正,几个人都不相信太后的气质能遮住她,想必是国师自己没打算让他们一开始就看见。国师今天换了套衣服,鹅黄与浅棕为主,朴实得恰如其分,像是故意不与太后抢风头似的。
她们两人之前就是一起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