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预料中的一样,在他们潜行到大约这个位置后,危险悄然逼近。
没有太多时间琢磨君傲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手持兵器的夜叉接二连三地从黑暗中冒出来,雨后蘑菇一般一个接着一个。他们面目狰狞,各自将武器对准了三人。不知不觉间,三人已被数量众多的妖怪包围了起来。他们没有穿着岸上的袍子,在水中都如那个夜晚般皮肤裸露。估计这令人恐怖的真面目直接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确让人无法与“神”扯上关系。
恶战一触即发。妖怪们饿虎扑食般袭来,嘴里咒骂似的嚷着什么。祈焕发现白涯说的没错,夜叉在水中发出的声音是清晰可闻的,而上了岸,就变得无法理解。他没必要琢磨其中的道理,毕竟他依然一句也听不懂。
水下是没有办法用符咒的。但祈焕记得,用夜叉一族特有的武器就可以使他们受伤。白涯心神领会,很轻易为他夺得一把武器。但君傲颜的战斗方法在水中被抑制了,水的浮力令手中的武器变得很轻,让她很不习惯。在控制上,阻力令她所有动作都慢了很多。二者拉大了体感差距,令陌刀变得笨重,此刻的君傲颜在灵活矫健的夜叉群间无疑是个活靶子。其中一个夜叉用力击打陌刀的刀身,武器竟在一瞬间脱了手,朝着海底更深处沉去。这下不仅白涯的黑刀没找回来,兵器又少了一个。白涯真是头疼万分,他早知道带着两人下来无非就是多了两个拖油瓶。他快速地给祈焕打了几个有些复杂的手势,祈焕还没看懂,他忽然就抬刀挑断了手中的海草。祈焕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下潜到更深处去了,八成是要找回两人的武器。他心头一紧,在慌忙中挡下夜叉的攻击,来不及细想。
姓白的能承受住更强的水压吗?他正担心,忽然注意到更多的夜叉向下游去了,身边妖怪的数量忽然减少许多。君傲颜也注意到,白涯简直像个鱼饵,吸引着大量凶猛的“鱼群”随之而去。
海的更深处有什么东西。
祈焕的第一反应就是海神的宝藏,那把传言中神乎其神的长戟。他快速地分析着,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大。虽然碧落群岛面积广大,但夜叉都集中分布在九天国的沿岸,理应不会离人生活的地方太远。何况按照那位老者所言,既然夜叉曾“救”过他,手中就那样简单地拿着长戟,防守说不定并不严密——当然,也可能是那时候人们还不知道夜叉的存在,他们并不需要对宝物有何防范。最为重要的,是老者口中这一族群的交流方式。他们背后的精神网必然是有限的范围,不然,他们也不会在这么多年还只是占据这九天国的小角落了。
君傲颜赤手与一个夜叉搏斗,夺下了对方的刺刀,一把捅进他的眼睛,并用力往里推了推。这妖怪整个身子在水中都移动了,刀没能插得更深。它明显感觉到了疼痛,慌忙向后躲了一阵,留下一个溃烂的眼球挂在刀上。似乎有血融进水里,但那液体可能是无色的,他们只能看到烟雾一样的几缕轮廓飘散开来。
祈焕感觉她不太对劲。虽然傲颜似乎还能受到海水的影响,可她之前还是用那把沉甸甸的刀战斗了很长时间。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因为即使再训练有素的战士,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应该会坚持到现在。而且在水里,夜叉的力量和速度与岸上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她却能轻易与其拳脚相抗……她的体质早已超过了在水面上的时候。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祈焕很难判断。她的动作在水中越来越灵活,肉眼可见,像是在岸上晒了太久,忽然丢进水中恍若新生的鱼。这给他很糟的感觉。
更糟的是,她对着他指了指下面,海的更深处。
祈焕连连摇头。估计君傲颜一来要去找刀,二来是给白涯帮忙,若是有三,很可能她想测试夜叉是否会跟着她下去。因为对方数量的锐减很容易引起怀疑。祈焕不想她这样,太冒险了,何况只留他一人该如何应付剩下的夜叉?就算跑回岸上,恐怕也是被愤怒的村民来一个包抄,剁碎了重新洒进海里喂鱼,或者绑在一个木筏上当新的祭品。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可这回忆只是一闪而过,祈焕立刻拦住了君傲颜,抓住了她的手。他惊觉她的手腕十分冰凉,像是冷水里浸泡的铁块。可那感觉又十分柔软,不是那种肌肤的软,而是柔韧,给他一种就算掰折了也能复原的错觉。
祈焕抻开手里的海草,又用拳头敲了敲胸腔,指指耳朵。他的大意是说他们两人只能一起行动,而不论谁也无法承受更大的水压。白涯是真的身子骨硬,命也硬。还有一句话他比划不出来,大意是说,你们的武器真是比你们的命还要金贵。
这时,君傲颜做出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举动。她先是用夜叉的短刀摩擦海草,发现这东西并不能锯断它,便也用另一只手抓住海草,两手同时向外用力,就这样硬生生在水里把它扯断了。一般的刀都难以割断这种东西,她竟能轻而易举地做到。那时,海草几乎完全嵌入她的手腕,祈焕看着就头皮发麻,可海草断了以后她也一点事都没有,手腕上更是毫无痕迹。在他惊讶的时候,君傲颜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上面,示意他上去为好。紧接着,她也一个猛子潜得更深了。
说得简单!
祈焕太阳穴疼得要命,除了外界的压力还有内部原因。他头痛得厉害,恍惚间看到更多的夜叉也随着她过去了。留在他身边的,只有区区四人。
……也许不是不行。
而白涯还在努力向深处游着,他感觉自己的鼻腔已经很难把过了肺的气体排出去了,再深一些恐怕能把气憋到耳朵里,那更糟糕。他觉得肺都要炸了,却不是因为缺氧。现在,他已经习惯了那种特别的呼吸方式,只是要与战斗一并调和,还颇有些困难。
他一路留下的,只有怪物们的残肢断臂。周围很黑,他的眼睛勉强适应了这种极端微弱的光线,只是被水挤得发痛。在穿过某一处深邃的石窟后,夜叉的数量有增无减。这些妖怪平日里就栖息在这一带么?附近出现了很多沉船的残骸,上面已经附满了海星与贝类。一些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也出现在海里,连鱼的样子都古怪起来。但他知道,这还不够。
有一个在前方守着他的夜叉迎面冲上来,他侧身抬臂,借着对方的冲劲儿砍断了连同一大块主体在内的手臂。可就在这个时候,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出现了——有一些奇怪的嫩芽从他的伤口中探出来,密密麻麻,像是里面住了个章鱼在陆续伸出触手试探。很快,其中一个肉芽快速生长,像藤蔓一样扭曲,膨胀,最终形成了一条新的手臂。
虽然它比之前的要细,要稚嫩……但太多了。因为其他的肉芽也形成了新的手。短暂的愣神间,他重新伸展出了四条完整的手臂。
白涯彻底呆住了,直到背后有谁的武器刺破了他的衣服,戳伤了皮肉,他才因为疼痛回神,并迅速转身挥刀砍伤了身后的夜叉。这次,他在没有完全回过头时击中了对方,等他看到他时,那夜叉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
不可能!他清楚地感知到,弯刀一定刺穿了他的皮肤才对,那种仿佛棘皮割开的触感一定没错。但联想到刚才那被砍断肢体的夜叉,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
他猜测,他一定离海神的宝物很近了。这些妖怪正是被那股力量治愈的。
白涯还在与其他妖怪撕打,几十个夜叉在他的附近来来往往,速度极快。他暂且不用担心他们的伤口再度增殖的问题了,因为他连防御自保都困难,更别提主动攻击了。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身侧又有一个速度极快的东西冲向前去。他还没看清那是什么,那身影已经主动停在了他面前。在他用刀背用力推开面前的一个妖怪时,君傲颜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她面色惨白,像是身体里一滴血也没有了。可她眼睛依旧有神,流畅的动作象征着她清醒的神志。傲颜的手里拿着自己的陌刀,看来已经捡到了,刀并未被夜叉们抢走,或是她抢回来了。可她是如何做到这么快的?而且……她不是不会游泳吗?
白涯感觉自己离他黑色的刀很近了,只是不确定宝物是否与它在一起。他挥动白色弯刀试图将另一把召唤过来。他隐约感到距离近了——但也可能是错觉。在水中,他的一切感知都不那么灵敏,出了故障也是理所当然。至于君傲颜,她只是在超过他时简单地打了招呼,看他勉强能招架当前的情况,便立刻转身游得更远。白涯有些慌,却不知自己在慌什么。他想喊住她,喊她的名字,但从自己口中冒出的只是一大团空气,来自胃里。咕噜一声,他最后的呼喊就这样被包裹在气泡中,向上漂浮,距下潜的傲颜越来越远。
君傲颜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她像是飞起来似的,在这片广袤的海洋里畅游。她的身体很快适应了压力和阻力,甚至在不断突破承受的上线。她精神很好,而且越来越好了。她不知道该去哪儿,但冥冥之中似乎有力量在指引她。如果她游错了路,身体就会变糟,只要顺着令她心情舒畅的地方走下去就对了,这似乎是一种本能。穿越重重障碍,扫过她从未见过的景色,她的身心从未如此愉快过。
“阻止,这个女人……”
什么?
“别……海神的——”
“……只要等待。”
“没有……必要,她……”
突然跌入脑海中的声音令她不知所措。声音不是通过海水传来的,而是直接灌输进她的脑袋。比起这些能听懂的只言片语,实际上更加庞大复杂的信息都冲入了她的脑中。一开始只是细流,她没在意,忽然间就成了滔滔江河。她只能听懂很少的部分,剩下的依然不明所以,像在海中听到夜叉们交流的声音。
那些声音也不是具体的,而是无法被确切地形容。就像朗读一行文字时自然而然出现在脑内的声音,甚至不是自己的。
她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