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潇环视周围,发现是当年她初到飞垣之时和萧千夜重逢的地方,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她也跟着跑过去撩起海水拍了拍脸,帝仲若有所思的望向她,见她抓了抓脑袋傻乎乎的笑着,精神明显为之一振,当年风魔给萧千夜留信,说云潇和天澈被双头金翅鸟袭击扔到了魑魅之山里,要知道当时的风魔可是臭名昭着的通缉犯,他身为阁主一点怀疑都没有,一大早就慌忙过去找了,他看着对云潇只字不提,其实心里紧张的不行。
帝仲垂下眼睫,睫毛上有点湿润的水珠闪烁着光泽,并不想将那个人的心思告诉云潇,而是语调微微压低说道:“那时候我的意识还不太清楚,如果你没有出现,或许我又会沉沉死去,再也醒不过来吧。”
他无声的笑了,眼里全是落寞:“慢慢的,我感觉到身边越来越近的温暖,仿佛一只温柔的手一点点将我拉出黑暗死寂的深渊,我开始听得到声音,看得到颜色,逐渐恢复了五感和知觉,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牢牢的禁锢着无法挣脱,越来越多陌生的记忆涌入脑中,那些生疏的脸庞,从未见过的风景,充斥着强烈的违和感,让我不安,甚至害怕。”
他幽幽吐出一口气,那种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神毫不掩饰喜爱的看着她,低声说道:“而唯一能让我安心的人就是你,一个明明没有任何印象,却莫名充满了熟悉的小姑娘,你出现在很多很多的地方,只要我稍微动一动眼珠,就能看见你的笑脸,潇儿……我从来不否认自己混入了别人的记忆,但我一直在看着你。”
帝仲顿了顿,扯了一下嘴角,忍住了眼底的一丝苦笑,喃喃自语:“有时候我也很迷惘,自己到底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
云潇似懂非懂的望着他,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过往的画面,碧落海的苦战,雪原上的偷袭,地下城里的心伤,再到一步一步的并肩同行,在东冥破碎的土地上初试云雨,在昆仑的雪峰下失去孩子,在阳川的阴谋中帮助战友,在上天界的混战里逃出生天,又到西海岸痛彻心扉的死别,走过东济,走过浮世屿,走过冰封的原海,每一步都清楚的宛如身临其境。
“你当然不是旁观者。”忽然,云潇清脆的声音传入耳畔,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维,他寻声望去,看见她蹲在海边撩拨着水面,那笑容就像冰雪初融般清澈见底,回道,“我不喜欢上天界,但是你除外。”
即使知道她口中的“喜欢”并非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帝仲还是心里微微一动,眼中飞快掠过了一丝惆怅,装做随意地问道:“既然你说我不是旁观者,那我是否也能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云潇心有所感,一时呆呆点了头,想说什么,又觉得对方的神情变得有些陌生,只能默默抿了一下嘴唇没有回答,帝仲大步走近她,认真的看着她:“潇儿,我不想再骗你了。”
“骗我?”云潇的眼眸一颤,倏然察觉到他的瞳孔里交织着某种危险的光,一刹那竟然让她后背爬起一阵冰凉,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步,帝仲的手轻轻一动,抓住她的肩膀没让她摔入水里,又干脆一把拎起来放到了旁边的草海里,他再一次用力按住自己额心的时候,面容掠过一闪而逝的决然,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一顿的说道,“是的,我不想再骗你了。”
她咽了口沫,紧张到全身发颤,海风吹动着对方一头苍白的短发,让原本就憔悴的面颊更显几分沧桑,帝仲在她面前俯身,低道:“我知道那天晚上他对你做的事情,你为了救我折骨自残闯入厌泊岛,他很生气,他是个男人,他自然不愿意看到你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可我也是个男人……我承认在看见你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她呆若木鸡的听着,眼里浮现的却是两张愤怒斥责的脸,让她不敢多言,像个犯错的孩子左右为难。
帝仲的眼眶忽然有些深陷,棱角分明的容颜上阴影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幽深了几分,薄薄的唇微微抿成了一个锋利的弧度:“春选结束的那天我曾去找过他,他不是因为自身力竭而陷入了昏迷,他是败在了我的手下,被我压住了神志,这段时间以来,是我一直控制着身体的伤势不想让他好转,也是我持续的压制着他,不让他苏醒。”
她的瞳孔一缩,张了张口喉间一片沙哑,这样木讷的神情反而激起了他的哀伤,缓缓接道:“我一直在骗你,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怀疑我,你每天按时给我煎药,推着轮椅在院子里散步,教那只金崇鼠说话,我乐在其中的享受着你的照顾,可我心里很清楚,就算你每天在我的身边,心里却还是想着另一个男人!我被万千流岛捧为传奇,却在一个海上孤岛,那么、那么的羡慕一个普通男人!羡慕到想成为他!”
“你……骗我?”她终于发出了声音,仍是带着不愿相信的质疑,有一丝凉意却不停袭上心头,他温柔的声音此刻竟如山间的冷泉,让她感到彻骨的冰寒,回答,“他不会再清醒过来了,我杀了他。”
云潇的心“咚”的一下停止了跳动,帝仲的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定,和记忆中温柔强大的那个人大相径庭,只见他的唇角往上扬了一下,仿佛是要让她听得更加清楚,蹲下身轻轻的抚摸着那张僵硬苍白的脸,再一次、一字一顿清楚的重复着刚才那句话:“我、杀、了、他。”
“你骗我!”云潇疯了一样甩开那只手,那样悲痛和绝望的情绪如山洪爆发,又在下一刻颤巍巍的抓住他的手臂,“你骗我,你不可能杀他的,你骗我!”
“为什么不可能?”帝仲平静的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如断线的珍珠一滴滴坠落在他心底,刺的一片剧痛,“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帮他,是我教了他武学心法,给了他足以对付上天界的力量,我甚至想过把你让给他,只要他能让你开心让你平安,我可以放弃你,可是他做了什么?他不仅一次没有保护好你,现在还敢那么欺负你!我为什么不能杀他,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杀他的人!”
她感到脑子一片空白,突如其来的窒息让她不得不按住胸膛急速的喘气,帝仲的心里一沉,勉强扯起了一个笑容,眼中闪耀着不明意味的光芒,慢慢说道:“他醒过来一次,深夜的风雨声能动摇我的神志,他也确实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醒了过来,让你‘别走’是本能,让你‘快走’是发现了我的真实目的,我已经厌倦了只能默默看着你们的生活,从今往后,他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云潇按着胸口,剧烈的情绪起伏让颓靡多时的火种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全身瘫软痉挛的抽搐了一瞬。
帝仲看着她难以置信的眼睛,又轻轻地笑了起来:“在终焉之境的时候,为了将你推出星辰的轨迹,他曾经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和我一模一样的选择,可你能不能不要永远只看他一个人,我毁掉了自己真实的身体,我害怕有心之人会继续打你的主意,我宁可放弃复生的最后机会也想保护好你,可你从来没有看过我……那一刻我没有打算和他抢,那一刻我是真心想放手。”
他似乎是缓了一口气,声音明显微弱了几分:“后来,为了能对付黑龙、破军和煌焰,我教给了他一种后果严重的禁术,让他汲取了数之不尽的力量得以恢复新生,但你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吗?”
云潇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脑海有奇怪的鸣声在不停回响着,帝仲一直轻抚着她脸颊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笑了笑道:“他时常会出现精神恍惚的迹象,就是因为凝时之术汲取的力量会带来严重的恶果,汲取一年,就要两年的时间恢复,汲取一百年,就需要一千年的时间恢复,得到的力量和失去的时间完全不对等,但他已经获得了天帝残影的碎片,一旦力量耗尽立刻就会陷入不死不活的状态,如果他执意再去对付破军和煌焰,那他拿什么来爱你?”
他靠近一步,紧贴着摔倒在草海里的女子:“我不一样,我从来就不在乎那些东西,就算是当初帮他救飞垣,也仅仅只是因为我离不开他,现在不一样了,他给不了你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他迅速地握住了她的手,不等她回神就再次重复起那天在厌泊岛说过的话:“潇儿,我提醒过你,我和你只能是两种关系,要么你是我喜欢的女人,要么你就只能是陌生人。”
这句话再次出现在耳边的时候,云潇只觉得天地豁然混沌一片,他的眼底有一丝不容质疑的坚持,逼着她直视着自己,强硬的说道:“选一个,我要你清楚、明白的选一个,告诉我你的选择。”
苍白的短发在夜幕下被海风轻扬,同样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冰凉如雪,而那双原本辉煌耀眼的异色双瞳此刻却如黑洞般渗人,她剧烈的喘气,身上的金线越缠越紧几度张口都无法出声,在令人窒息的对视里,帝仲的眼中似乎极快的掠过了一抹淡淡的狠辣,眼眶微红,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哀戚,低声:“你不说话,既然如此,我就当你默认了,你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我可以给你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的时间去接受。”
帝仲的脸上还是一片沉静,明明是他用术法束缚着不让她开口,却又自以为是的帮她做出了决定,崇拜的背后是什么……是擅自幻想出来的误解罢了,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完美的人,只不过是在数万年孤独的漂泊中泯灭的情感,这才显得无欲无求,随遇而安,然而现在的他已经被激起曾经消失的感情,他仍是一个有私心的普通人。
他温柔的笑了笑,手里却蓦的抓住了她的肩膀往后按倒,深而重的吻了下去。
她从晴天霹雳里惊醒,不知是何种悲愤的情绪火山爆发般涌上心间,一直松弛无力的手臂豁然燃起一抹锋芒的火焰,顷刻就如长剑般直接击穿了对方的肩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