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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城今夜下起了小雨,本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寒风却一阵阵从敞开的窗子里吹入,墨阁桌上的烛火宛如风中残柳,摇曳了数秒之后无声熄灭,而在房间忽然陷入一片漆黑之后,原本靠在躺椅上闭目小憩的帝王悠然睁开了双目,那双浅金色旭日一般的瞳孔扫过眼前熟悉的一切,摸索着去找放在一旁的火折子。

没等他重新点起烛火,玉扳指上的白光飘然而出,萧奕白用指尖轻点过蜡烛,只是他的灵力点燃起的火焰是冰冷的蓝色,不仅没能让墨阁恢复温暖,反倒是更加透露出死寂之色。

明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蓝色的火焰,这样清冷的色泽让心情变得格外沉重,他忽地叹了口气,身子向前靠去,直接用手指捏灭了灵术之火,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火折子示意他点上。

萧奕白无奈,一边帮他点火,一边唠叨的问道:“直接上手去掐火,不怕烫着?”

“这么冰冷的火,怎么会烫着手?你该关心我是不是会被冻伤才对。”明溪揉了揉手指,他说话的声音带着某种病气,似乎每一个字都需要努力提气才能发出,每说完一句话都要稍作停顿,又指了指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册,从里面翻找了几张递给他,慢慢的接道:“风魔来向我汇报了雪原的部署情况,都在这里,你自己看吧,看完就销毁。”

“你说给我听吧,太多了懒得看。”萧奕白笑呵呵的,没有去接那一堆纸,明溪冷哼一声,以他的脾气,果然是抬手抓着一把全砸在了这个魂魄的脸上,没好气的骂道:“爱看不看,不看就滚出去,把公孙晏给我喊过来。”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应该早就睡大觉了。”萧奕白的神色是淡定的,捡起穿过他魂体的纸张整理好放了回去,笑道:“不用看我也知道情况,只是想多听听你说话罢了。”

明溪没有看他,而是凝视着桌案上的烛台久久不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最近有些不适,能用手势代替的话他都不愿意开口多说一个字,那些眼睛精贼的大臣们各种从丹真宫打听他的身体情况,乔羽也按照他的吩咐透露出一些假的信息,果不其然最近就时常有各路名医大夫,甚至自称江湖散仙的家伙谄媚着给他送上补品药丸,什么润肺的、止咳的、提神的,当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些忙着讨好他的大臣们,一点没有察觉到帝王内心深处隐藏的担忧,也对自己脚下这座坠天落海的孤岛未来一无所知。

就在他心烦的每天都不想上朝的时候,这个家伙竟然还能乐呵呵的在他面前提这种要求,但他却真的侧了一下头,只是稍作停顿就满足了对方的要求,低声说道:“星罗湖下辰王留下的十殿阎王残阵已经成功转移到了雪原之上,坦白说费了我不少功夫,因为有些事情毕竟不能声张,好在有岑歌、岑青带着许多异族人帮忙才成功,也多亏了你弟弟能拖延住夜王这么久,但雪碑附近依然无法靠近,只能将地点选在了白教的千机宫后山。”

萧奕白疑惑脱口:“千机宫不是有白虎军团驻守?”

“不碍事,几天前我已经下令让他们撤退,把白教的管理权交还给大司命岑歌,那时候你正好不在,就没有告诉你。”

“怎么转过去的?”萧奕白有些惊讶,显然明溪现在说的这些东西他并未从分魂大法中得知过,这才迫不及待的抢过之前那一叠纸认真看了起来,明溪嘲笑起来,冷哼道,“刚才让你看你自己说不看的。”

“那东西不是那么容易转移的吧?”萧奕白惊疑不定的看着一脸淡定的明溪,总觉得这样运筹帷幄的背后有看不见的血腥在蔓延,他顿了一下,感觉口有些干,抬手指了指放在另一张桌上的茶水示意萧奕白端过来,缓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是圣月族的人帮忙转移的,传闻中他们是曾经侍奉月神的种族,所以对上天界留下的东西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们……他们牺牲了二十岁以上的所有族人,以自身魂魄之力将十殿阎王的残阵从帝都城无声无息转移到了伽罗白教。”

萧奕白微微颤抖,一双眼睛深深陷下去,二十岁,圣月族的生命长达两百年,二十岁对他们而言不过等同人类四五岁的孩童!

恍惚感到喉间酸疼难忍,萧奕白深吸一口气,许久才继续低声追问:“仅此而已吗?”

明溪的手指用力按在桌面上,那一瞬间他有些犹豫,眼睛里光芒闪烁,然而很快就不动声色收起了情绪,接道:“还有曾经的‘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中现存的八支,他们牺牲了族内大约一半的人口,以及在碎裂中重伤无法医治、只能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的一百万人,再加上四大境大牢里关押的所有囚犯,总人数应该在三百万往上……”

“你!”萧奕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好友,无法想象他平淡的语气背后竟是如此惨痛的代价,“我就走了几天,你杀了这么多人?”

这样的质问,只换来帝王不屑一顾轻蔑的笑:“那些异族人,从来被我们视为软弱无能的卑贱之辈,可在国家的生死存亡面前,他们比我们训练有素的战士还要勇敢,一开始我很犹豫,不是犹豫要不要牺牲他们去赌一个未知的未来,而是犹豫弑神之计不能被这么多人知晓!可当岑歌冒险将这些事情告诉仅存的那八支异族之后,他们竟然毫不犹豫的相信了,为什么呀?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他们相信我,相信一个剥削压迫了他们数千年的皇室帝王?”

明溪揉了揉眼睛,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他的语气已经有些提不上来,但又被内心复杂汹涌的情绪影响,眼神反而越发尖锐,迫使他一个字一个字继续说道:“不过对于那些重伤之人和囚犯,我就没有多解释什么了,前不久不是有一种叫温柔乡的毒品在暗中流传吗?我让赤晴私下扣了一些,给他们吞服之后陷入幻觉再杀了,也算是能死的痛快一些吧。”

萧奕白一时语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牺牲只是小孩子才会有的幻想,但惨烈到如此程度,也还是让他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如此巨大的代价,却依然不能保证这座坠天落海的孤岛能迎来崭新的明天。

“我真是想把帝都城那群犬马声色的家伙一起杀了!”明溪微微一躬身,捂嘴咳了一会,满脸都是厌恶,“等着一切结束,飞垣的政权皇贵,我要自上至下一个一个的查!绝不让他们坐享其成。”

大概是过于愤怒,他说着说着唇角就沁出血丝,殷红的血挂在苍白的嘴角边,那一丝笑有如刀刻:“当然要是失败了,那就只能勉为其难和他们一起死了,真是遗憾,竟然要这群人死在一起。”

萧奕白顿时回神,递过水去给他:“瞎说什么晦气话,不会失败的,你放心,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处理,我已经在冰河之源了,明天就会启程去雪原,凤姬也在,我会先去找岑歌会和。”

听到这个许久没有在飞垣提起过的名字,明溪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有什么一直担心的东西悄然放下,摆摆手说道:“还有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弟弟被暗部偷袭之后,曾经在圣盲族的地下裂缝里掩人耳目住过几天?他从那里得到了一样东西,是你们的先祖、那只古代种的一根犄角,后来他就把那东西带走了,圣盲族将这件事转告了岑歌,之后我便命人去你家里找了找,果然是一直放在他的房间里,他几次回来都是走的匆忙,想来也不顾上那么重要的神物……”

“你找那东西做什么?”萧奕白疑惑不解,明溪蹙眉嫌弃的瞥了一眼,还是没忍住骂道,“一问三不知,所以你一来我就让你自己先看看情况,还在跟我顶嘴!”

“行了行了,这么厚一叠得看到明早上,你直接告诉我好了。”萧奕白头皮发麻的抓紧手上的纸,明溪哼哼的转过头,接道,“最近飞垣境内魔物猖獗,我担心是受到夜王统领万兽之力的影响,那根古代种犄角对魔物有非常强大的压制力,至少能保证它们不敢轻易进犯千机宫,千机宫现在是十殿阎王残阵的核心,绝不能被魔物影响,凤姬若是和你同行,麻烦你转告她这件事,我希望各大禁地的神守也能出手相助。”

萧奕白点点头,还是担心的道:“如果是统领万兽之力的话,只怕禁地神守也无法压住失控的魔物,不过要是能帮着拦一拦,总归是好的。”

明溪抬起头,竟略微有些失神,紧接着则是长久的沉默。

萧奕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使是多年的好友,他都看不出此刻帝王真正的心思,直到明溪转动玉扳指,疲惫的道:“让我歇一会吧。”

没等他回答,分魂大法的联系就被明溪自行掐断。

魂体消散的同时,萧奕白的本体已经跟着凤姬来到冰河之源,他在跳入水中的前一刻分心的往帝都的方向长久的凝视了一眼——在分魂大法消失的前一瞬,他竟然恍惚在明溪的髪间看到了一根白发,明明是正值青年,却总给他一种日暮西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