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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海楼的大堂里,藏锋正在安静的等他回来,见他走下楼梯之时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完全改变,他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默默摇了一下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暗自找了无数个借口想要把这个人留在东济岛,然而却在看见他的这一瞬间主动放弃了这般不切实际的想法,坦诚问道:“你要走了吗?”

萧千夜点点头,他依然是将剑灵别在腰间,手握古尘,只是眼神变得锋芒而犀利,虽然不知他到底是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但脸色无畏而坚毅。

藏锋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一眼,有些忽如其来的担心,又道:“云姑娘呢?”

“凤九卿会照顾好她。”萧千夜想也没想接了话,藏锋只能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块军令丢给了他,萧千夜一怔,不解,藏锋摊手说道,“大多数流岛和流岛之间距离遥远,岛上生活的人基本上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你们虽然是意外来到东济岛,但确实是东济的救命恩人,我不知道你的祖国,那座已经坠天落海的箴岛现在何处,但若是还有机会,你大可以带着云姑娘回来玩。”

他顿了顿,像是在认真斟酌着措辞,眼里是老友一般随和的目光,接道:“我不知你遭遇了什么事情变成了‘逃犯’,但我向你保证,东济没有人会伤害你,也没有人会伤害她,你们都是东济最尊贵的客人。”

不用说名字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什么人,萧千夜原本低着的头也终于惊讶的抬起来,撞见藏锋旭日东升般澄澈的眼睛,明明是个相识不过几天的人罢了,却好像出生入死的至交,让他忍不住从心底动容。

他确实是在藏锋的身上,看到了那些年和自己齐进退的军阁众将的影子,一时间有些许恍惚,他握着手里的军督府军令愣愣出神——这不是普通的东西,背后的权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连这种东西都愿意交给他,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认可。

万万没想到,他一生费尽心机的往上爬,斡旋在错综复杂的政斗中夹缝求生,这些曾经梦寐以求却没能在自己国家得到过的东西,却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终尝夙愿。

多么可笑……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是如此的可笑,萧千夜唇角浮出一丝冷笑,将军督府的军令收入怀中,然后转身对着藏锋恭敬的鞠了一躬。

藏锋一动不动看着他,肩背情不自禁的收紧,不知有什么千斤重的负担仓促的压在了自己身上,竟让他有些窒息。

一旁坐着的沅筠倒是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转变,她轻握着茶碗,眼里也是露出了温柔的笑,赶忙补充道:“藏锋说的没错,这次你们来的突然,走的又仓促,都没能好好尽地主之谊招待一番,东济其实有不少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美丽的风景,尤其是帝都紫原城,那种紫色的夕阳,真的太美了,你们一定要看看才行!”

她在笑吟吟的说话,反而是藏锋惊喜的扭头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泽——自从二十四年前沅淇出事以来,筠姐几乎再未提起过帝都城,那般璀璨夺目的夕阳,湮灭在伤痛的过去里,谁也不愿意再揭开。

藏锋无声的笑了,默默观望着她,她的脸上有着和沅淇一样的善良美丽,在经历这次的风波之后,终于也从过去的阴霾中跳出。

萧千夜没有回话,大堂里忽然安静下来之后,凤九卿却抱着鸟笼走出了房间,他在二楼的走廊上凝视着下方的人,而对方也在这一刻敏感的抬头和他四目对视,凤九卿摇着头,心中不知作何感想,手指一勾以火光幻化成蝶,那只蝴蝶扑扇着翅膀飞到萧千夜的肩头,他倏然感觉冰凉的身体涌出细细的温热,好似有什么东西钻入了身体。

“上天界危险,你带着这只蝴蝶也好和我保持联络。”凤九卿低声嘱咐了一句,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鸟笼,这种特殊的神力依然是隔绝着内外的声音,他只能看见女儿的原身呆呆的在里面,眼睛也像丢了魂一样没有一点光芒,她不再像之前那般叽叽喳喳,反而是安静的让他有些不安,各自无语的刹那,凤九卿只感觉心头沉重,许久才嘴硬的补充了一句,“我倒是不在乎你的死活,但是你还是要和我保持联络,不然她会担心。”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句话,目光在和云潇交错的短短数秒之后立即移开,然后踏出倚海楼,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而此时的上天界,一片死寂的上层极昼殿正在汹涌着无形的压力,两股毁灭性的神力不断从神殿内那个被魔神之力缠绕的间隙之术中流窜而出,让原本空无一物的极昼殿也掀起了灵力的巨浪,这些灵力凝聚成风,从上层冲击进入黄昏之海,让数万年平静的中层也为之震荡。

大星在摇曳,泛着不详的光芒,好似即将陨落的先兆。

在上次的混战过后,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回到了这片神之领域,但依然是相对无言,只会在擦肩而过的刹那习惯性的打个招呼,然后继续背道而驰。

辰王在黄昏之海才修复的阶梯上席地而坐,看着远方还在逆转的帝星,那颗坠落的红星在重获新生之后并没有回到它应该存在的位置上,而是真的消失在浩瀚的星辰中,不复存在,而那颗从一开始就四面楚歌岌岌可危的白星甚至二度出现冰裂的痕迹,两颗辅星扑朔迷离前路不明,让他一刻也不能、不敢挪开视线,真的担心下一秒钟,帝星的星位图就会发生始料未及的改变。

他长久的叹着气,不知为何自言自语的感慨了一句:“万年积怨,一朝爆发啊。”

辰王默默揉了一下酸疼的眉心,恍恍惚惚脑中浮现数万年前以星辰之力创造出黄昏之海的景象,因为上层极昼和下层永夜的神力冲撞太过强悍,他在中层一手开创了黄昏之海,将两极距离拉至极限之后,这才稳固住了上天界的雏形,那一年的他自认为能窥视星辰的轨迹,探寻未知的未来,然而直到如今,他也越来越清楚自己并没有真神的力量,所谓轨迹,不受他的控制,也无法被他看透。

东皇和曦玉,他们在放弃躯体和天地共存之后,是否能真的看清大星之间那些持续千万年的恩怨情仇,那些交错的光影是起是伏,最终又坠向了哪里?

然而,辰王终究只是苦笑着,面露不满的喃喃自语:“呵……你们能看见什么?若是看见了上天界坠亡的未来,难道不该现身告诉曾经并肩而行的同修吗?一座已经坠天落海的流岛都能让你们放弃万年的信仰现身一见,上天界……上天界难道还不如那座箴岛?真是可笑,东皇、曦玉,时至如今,我也觉得你们太可笑,枉顾这么多年的情意。”

“一个人嘀咕什么呢?”在他发呆之际,阶梯上笑吟吟走下来一个人,是鬼王沉轩不期而遇,也是习惯性的扫了一眼那片他们最为关心的星辰,又道,“自上次之后你每天都在这愁眉苦脸的盯着那颗大星,怎么了,难道潋滟的预言真的要实现了吗?哈哈,想想还真是有点让人期待呢,天空的最高统治者、上天界——快要坠亡了。”

“你倒是开心。”辰王扫了他一眼,挖苦道,“你要是不去骗那群愚蠢的蛟龙,或许事情也不会搞的这么糟。”

沉轩抿抿嘴,被他一语戳中下怀,连忙摆摆手:“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几次的蠢事都是他们自己干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条黑龙……”辰王蹙眉,露出厌恶的神色,“那家伙是不是还在间隙里?里头打的那么凶,要是能顺手把它宰了多好。”

“做梦呢?里面打成那样,换成你我进去都不敢说能全身而退,人家早就溜了,跑的倒是挺快的。”沉轩虽然是玩笑一般回答着他的话,但眼里也是一瞬严厉,两人不约而同的往上层望去,只见灵力的巨浪一层又一层的冲击下来,不仅是让黄昏之海为之波动,恐怕连下层永夜殿也要受到牵连,上、中、下三层都在剧烈的震动,就好像那些流岛碎裂的初始,从地震到飓风,一只看不见的手撕碎土地,然后无声无息坠毁。

他们曾冷眼旁观见过无数次的景象,终于有一天也落到了自己头上。

辰王头疼的揉着眼睛,忽然想起来另一个人,连忙问道:“奚辉呢?那家伙连一万五千年前的魔神之力都挖出来了,伤势还是很严重吗?”

沉轩眨眨眼睛,瞳孔骤然收缩,想了想接道:“我在紫苏那见到他一次,勉强恢复到上次混战之前的状态吧。”

“伤的这么严重?”辰王有些吃惊,那一战他没有出手,但只是稳住星辰不坠落就已经极为吃力,沉轩笑了笑,点头叹道,“帝仲要是不刻意打伤他,这会阵眼应该早就被他找出来了吧?按照下届的时间来看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若非伤势太重,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这种时候销声匿迹。”

辰王凛然神色,神色渐渐严肃:“帝仲也伤的不轻吧,这会被煌焰强行拉入间隙之术,真的不要紧吗?”

“煌焰不会真的杀了他。”沉轩漫不经心的接着话,神态却一点点严肃,“我担心的是那只黑龙,那家伙不知道搞什么鬼,实在让人不能安心。”

“一只双生心魔罢了,再让我遇见,直接砍了它一了百了。”

沉轩摇摇头,眼里有担心之色:“只怕是今时不同往日,没那么好对付了。”

辰王微微迟疑,追问:“怎么说?”

沉轩叹着气,低道:“它似乎也从魔神之力中分了一杯羹,而且还在持续不断的吞噬同族,最重要的是,它将自己的龙血混入了复生的皇鸟火种中,这会让那个姑娘变成不稳定的变数,连我也不敢妄自推断究竟会有什么后果。”

“那个姑娘……”辰王一惊,豁然抬头望向星辰,抬手指去,“是那颗坠落的红星?”

沉轩没有接话,许久才沉沉感叹:“哎……祸不单行啊。”

就在两人沉默之际,倏然感觉上天界外涌入一丝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瞬间就让他们心照不宣的望了过去。

是有什么东西在外围闪烁了一下,但是立马就好似被黑暗吞噬,再也感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