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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笑看着凤九卿连拉带拽硬是把云潇带走,一边摇头一边感慨,又望了一眼房间内已经苏醒却一言不发的人,索性走过去拉起手腕搭脉检查起来,借机闲聊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就说云姑娘这样不着边际的性子实在罕见,如今见着那位先生之后,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了,不过人家好像很不喜欢你的样子嘛,你干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女儿的事情吗?要不然不至于对你这个态度,呵呵……”

萧千夜歪头看着藏锋,发现这个东济的实际掌权者此刻就像一个好奇的大孩子,一脸坏笑盯着他不放,反而是让他莫名其妙有几分心虚。

藏锋看出了他的心思,拉长语调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训道:“别看我顶着军督大帅这么响亮的名号,其实对手下那群小伙子的私事还是很有兴趣的,哈哈哈哈,毕竟我也年轻过嘛,虽然失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了,可是看见他们意气风发的样子,总会不经意的带入自己,有时候他们喜欢上哪家的姑娘扭扭捏捏不敢说,我还会找机会给他们牵线,呵呵……还真怪有意思的。”

萧千夜有些失神,听着这几句完全不像是他那种身份的人应该说的话,竟然也接着他自言自语起来:“他是不喜欢我,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直截了当的让我离阿潇远一点,可我没听他的……或许那时候我就该听他的,这样也不会害得阿潇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伤害。”

“哦?”藏锋不动声色的笑笑,漫不经心的接道,“缘分天注定,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强求不来,你之前说给不了她名分,该不会是家长反对吧?”

“呵呵……那倒也不是。”萧千夜难得的被逗笑,好像尘封许久的心事终于能找到可以诉说之人,忽然就念念不停的说了起来:“阿潇的母亲是我师门的师叔,我小时候承蒙她的照顾,也多次指点过我的剑术,她从未反对过我们,对我视如己出,可惜,直到她过世,我都没能改口喊她一声娘。”

仿佛触及了什么沉痛的过往,萧千夜神色复杂的顿了顿,倏然整个人往后靠去,叹道:“我该庆幸自己运气好,因为凤九卿从阿潇出生起就没有管过她一天,若非他心中有愧觉得自己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否则定是不会让阿潇和我一起的。”

“女大不中留啊。”藏锋倒是平静,笑吟吟的拍着他的肩膀,萧千夜低着头,淡淡说道,“她小时候很调皮,经常捉弄我,我嘴上说不过她,又不能对她动手,上头还有师父、师叔和师兄宠着她,我真的是从小就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呵……”藏锋忍不住笑出声,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个大夫,其实男人的体格、力量很大程度是优于女人的,这不是歧视,是身体上显而易见的差距,所以你拿她没办法,只是因为想让着她,什么情况下会让一个男孩子让着欺负自己的女孩子呢?呵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喜欢她。”

他闭了一下眼,瞬间回忆起那个总是被沅淇捉弄的自己,无可奈何的叹着气,又将话题转回当下:“云姑娘那种性子,怕是她爹反对也没有用了呦,倒是你,你的家里如何看待此事?”

“我?”还是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人,萧千夜沉默许久,满眼都是道不尽的思念,半晌才低声回道:“若是爹娘还活着,应该也会很喜欢阿潇吧,至少我大哥很喜欢她,呵呵……好早以前,他就改口喊弟妹了。”

藏锋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蹙,立马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什么,而是不动声色换了话头:“那就好,两情相悦,青梅竹马,真让人羡慕,你想不想娶她啊?若是在你的国家有困难,我可以在东济专门为你准备……”

萧千夜抿抿嘴,有些意外藏锋的话,但见对方真的是满怀期待的扬起笑,不等他回答就抢着说道:“这几个月可是把我愁死了,也该来一桩喜事冲冲喜了……”

他迟疑了一下,忽然想起帝仲深情的那一吻,心底也一瞬难以平复,摇头拒绝。

“不想?”藏锋的眼睛蓦地亮了一下,不怀好意的敲了一下对方的脑门,骂道,“你这家伙要是在我的手下做事,现在就得给你两巴掌让你好好清醒清醒,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千夜喃喃回应,“我做梦都想娶她,又怎么会不愿意呢?只不过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没有退路了。”

藏锋不知他还有什么顾虑,想起曾在他身边见过的另一个人,知道这其中必有难以解释的复杂,也就没多问什么,他只是稍微搭了一会脉就松开了他的手,又奇怪的笑道:“先不说那些,你到底是个神仙还是个怪物啊?寻常人晕个八天不吃不喝,就算无伤无病也差不多要死了,你一点事没有?饿不饿?渴不渴?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本来也不是正常人。”他这才反应过来抽回了手臂,藏锋忍不住追问道:“你的身体没伤没病,为何一点体温也没有?莫不是像我一样,也曾用过什么禁忌之法改变了身体?”

萧千夜默默揉着手腕,他的情况虽然和藏锋并不相同,但也不想多说什么,干脆心神不宁的点了头,藏锋更加好奇了,指着他满身已经干了的血迹,又道:“云姑娘和你正好相反,刚才她从鸟笼中出来之后,整个屋子的温度都变了,所以她才能用这种方法就醒你是不是?”

“她是我命中的福星。”萧千夜只是微笑着,他自幼不信鬼神之谈,对运势命数之说也一贯嗤之以鼻,只有这一点深刻心底,坚信不疑,“她是我命中的福星,没有她,我已经死了几次了。”

藏锋本不信这种东西,但也跟着笑起来,接道:“福星呀……真好。”

这一声“真好”却深深刺痛了萧千夜的心,让他一瞬神色里阴霾下去,苦笑起来:“可惜我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她命里的灾星。”

想起那些沉重的过往,萧千夜面容冷肃,仿佛看出了对方的懊悔,藏锋沉默了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像个温柔和蔼的兄长对他笑了笑,又将凳子往前挪了一步,坐直后背轻轻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从你们初到东济之时,你看她的眼睛就始终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好像稍微挪开一秒钟的视线,她就会从你眼前消失一样,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让你有了如此深重的负担?若是不介意,不妨跟我说说?”

他一问,对方颤了一下,反而更加沉默下去,不敢抬头,藏锋摇了摇头,语气却不容置疑:“不想说也没什么,谁都有几件不愿意谈起的过往,但是,千夜,人不能被过去束缚,你总要尝试走出来才行。”

萧千夜的眼神微微变了变,藏锋叹了口气,语气也恢复到一贯的漫不经心,忽然侃侃而道:“那年我从天阶大桥回到紫原城,得知沅淇被君曼丢到了城外的荒地随便埋了,那时候还是盛夏,她连个棺椁都没有,裹了一席草垫子,她是中毒被害死的,历经三个多月已经看不出人形,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她,说来奇怪,早些年我从来没有梦见过她,反而是最近,大概是到了这个年纪,好多事情总算想开能放下了,有时候晚上还会梦见她,她还是十六岁的样子,拉着我的手要我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像个婆婆妈妈的老妈子。”

“哎……”藏锋抬头看着天花板,虽然说着伤心的往事,脸上的神色却是淡然平静的,“我都四十多岁了啊,还要被个十六岁的小丫头训话,简直丢人。”

他笑呵呵的半开着玩笑,抬手晃了晃萧千夜的脑袋,语重心长的嘱咐道:“别学我,我浪费了二十年的时间折磨君曼,也浪费了二十年的时间折磨自己,人这一辈子有几个二十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行了,不想说就拉倒,你这样瞻前顾后的性子,人家云姑娘到底是怎么瞎了眼才会喜欢你?哈哈哈,行了行了,能起来了不,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你都臭了。”

他说着话,想把萧千夜从床上扶起来,又发现他的身体真的恢复能力极强,不过几句闲聊之间,先前的僵硬就已经完全退去。

他终于站起来,稍稍扭了下脖子,在被云潇的血和火温暖过躯体之后,很快就能清晰的感觉到力量在重新凝聚。

但他却久久在原地没有动,脑子里想着藏锋的话,用力握紧了双拳,在几次尝试张嘴之后,仍是极尽痛苦的闭上了眼,深深呼吸。

藏锋没有催促,似乎在等着什么改变。

直到全身微弱的颤抖被一点点克制住,萧千夜才终于重新睁开眼睛,认真的看着藏锋说道:“我……我找她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杀了,被一个我从来也没有正眼瞧过的卑贱之人杀了,她被丢在一个叫黑棺的地方,埋入五百米深的大漠之下,那一幕也曾了我迄今为止最大的噩梦,根本不敢去回忆,更不敢再提起,在我漫无目的找她的那段时间,我也从没有梦见过她,一次也没有。”

他顿了顿,眼里有汹涌的哀痛,仿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直压抑着的情绪,苦涩地笑了一下:“藏锋,我一贯自命清高的以为自己的敌人是高高在上的神,谁知道、谁知道最大的伤害,却是来自尘埃里最不起眼的奴隶!”

藏锋心中一凛,眼前一瞬闪过舒年的面容,轻轻咬着嘴角,若有深意地低声叹道:“是呀,我也以为自己的敌人是西岐的皇室,是墟海的王族,谁能想到真正让我防不胜防的人,会是被我亲手赶出紫原城的废皇子呢?人心本就是这世间最复杂、最难懂的东西,所以……不要轻视每一个人。”

这句话像一句沉重的忠告,让两人同时沉默陷入沉思。

过了半晌,藏锋回过神,努力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晃了晃脑袋抛开复杂的思绪,又拽了他一把催促道:“行了,别在这里杞人忧天,赶紧洗澡换衣服去,你呀……都臭了。”

他也下意识的闻了闻,又看了看笑嘻嘻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的藏锋,在这个陌生的过度,面对陌生的人,却倏然感到一阵久违的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