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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已经将脚步声压到最低,弟弟还是在他踏入房中的一瞬间警觉的睁开眼睛,几乎是本能的抓紧手中的古尘,在看清楚是自己的兄长之后,立即竖起食指放在唇中,示意他不要出声。

萧奕白停下脚步,在经历这番山市混战之后,云潇正依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明明后面不远的地方就有可以躺下休息的软塌,她却坚持要靠在弟弟身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放下所有的戒备安稳入睡。

萧千夜犹豫了一下,瞥见大哥脸上的焦急之色,无奈只能轻手轻脚的将云潇抱起来平放到床上,然后才和他一起走出房间。

在他离开的一瞬间,云潇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睛,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又感到一阵无力,好像身体坠入深渊无法苏醒。

肩头上那个小小的抓伤,不知为何像个无底洞一般深深拉扯着她,连皇鸟的火光都无法照耀。

一直走到空无一人的后院,萧千夜才皱眉问道:“怎么了?”

“你看这个——”萧奕白拉着弟弟直接走到凉亭里,借着亭内的石桌直接开启一道光镜,顿时望月楼内的三人就出现在镜子的另一边,萧千夜感到头皮一麻,再看是天尊帝和公孙晏,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想说立马就准备掉头回去,萧奕白连忙拽住弟弟的袖子,好声好气的劝道,“你别急着走,你看看那个星位图。”

“我又不懂那些,你拉着我看有什么用……”萧千夜一边奇怪的想挣脱大哥的手,一边还是不耐烦的朝光镜中扫了一眼,正是这一眼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甚至主动扑过去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明溪看着他数秒之内剧烈的表情变化,眼睛里忽然有隐秘的笑意,淡淡说道:“我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里有一个古怪的人,他靠在自己的棺椁上,上面就刻着这张星位图,不过梦中的图要比沙盘里的更加宏伟壮阔,简直就像是一副辉煌的皇朝史卷让人叹为观止,可惜、可惜我还没来及好好欣赏一番,梦就醒了。”

萧千夜没有回话,地宫里的一幕反复在眼前晃起,倏然意识到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他一瞬抬头目光如电的望向微笑的帝王,半晌,明溪微微叹息,像问着一个无关要紧的问题,平静的开口:“我还能活多久?”

他的话让公孙晏和萧奕白同时惊住,只有萧千夜依然冷定的看着他,好像并不意外他会如此轻描淡写的询问这个帝王本该忌讳的问题。

见他没有回答,反而是明溪敲了敲桌面让呆滞的几人回过神,然而他神色却是比之前复杂的多,浅金色的眼睛微微阖起了一下,低声说道:“梦里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开国皇帝明箴吧?梦里的景象莫非就是皇室苦寻千年未果的地宫?如此推断的话,那棺椁上的星位图,就是明氏皇朝的历史,他是首星,我……是那颗尾星,所以阳川的盗宝者才会说出‘帝王之血即将彻底终断’这种话,是不是这样?”

萧千夜依然沉默着,但已经本能的点了头,明溪顿了一瞬,倏然有种时空错乱之感,半晌才悠然叹道:“史书记载,开国的天殇帝是在三十六岁那年初雪忽感不适,然后在携皇后媂姬巡游阳川之时,在大湮城溘然长逝,其身后事也一并交给了同行的几位亲信,自那以后帝后的皇陵成为未解之谜,只有盗宝者之间广泛流传着一些故事,三十六岁、三十六岁……”

他反复叨念着这个不祥的数字,心有所感,眉间有着悲悯和洞察一切的神色,低声问道:“若是星位图所示是准确的,那我,应该也会在三十六岁那一年死去吧?”

这样淡然无畏的谈论自己的生死,帝王的眸子深处反而有一丝猜不透的温凉,让萧千夜感到极端的不适,面容也起了微微的变化,呢喃的回道:“他是在三十岁的生辰宴上第一次感到不适,在紧急传医并且精心调养了很久之后,虽然一直未有大病大患,但身体却在一天天衰弱下去,等到三十六岁初雪的季节,或是有感于自己时日无多,这才带着皇后和亲信远赴阳川,我见过他,就在太阳神殿的镜像法阵内,他的皇后变成了守护的日侍者,一直相伴左右。”

“在他临终之前,他的生母,也就是上天界的月神曦玉,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孩子身边,从他的心头取出一份凝聚着日神‘生命’和月神‘守护’的血液,并将其连带着遗体一起永久的沉睡在地宫之内,这份血液非常的重要,因为月神一早就知道帝王之血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终断,你眼前这幅星位图,则是无根之人特有的一种术法,名为‘星沉’,它可以精准的显示一段历史的开端和终结,但无法干涉其中大星的轨迹,首星是开国的天殇帝,尾星……确实是你。”

“那份血液……”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明溪的手微微收紧,直视着萧千夜,冷定的问道,“是你拿去救云潇的那份血液?”

萧千夜抬起眼睛,正视着凝重的帝王,认真的回应:“是的,在我进入到地宫之后,开国皇后媂姬曾想过阻止我,她希望你能去往阳川太阳神殿,她会主动将这份血液交给你,这样才能逆转你身上和天殇帝一模一样的病势,否则你便会和他一样,在三十六岁那年与世长辞。”

明溪静静的听着,感觉自己的内心在一瞬间的惊涛骇浪之后,又以意料不到的速度恢复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从容淡泊,他转过头,笑了一下,有些感慨和自嘲。

在北岸城第一次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只觉得这是个无关紧要,随时都可以成为筹码利用萧千夜的道具罢了,后来,他还计划着要让她代替萧奕白成为新的“人质”。

若不是她的父母当年冒险骗取皇室至宝“沉月”,她多半出生就会夭折,而当她依赖着这股力量平安长大之后,又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将朱厌留在身边而被那个人杀害致死,谁又能想到,到了最后,那份唯一能救她的双神之血,竟然也是唯一能逆转自己病势的东西。

万万没想到自己和她之间,竟然会有如此离奇的生命相连,好像是冥冥中自有注定,也难怪连他的先祖日月双神会主动告知萧千夜这个秘密吧?

事到如今再想起那些过往,明溪不由叹道:“原来我是用自己的命,去救了你的心上人吗?”

萧千夜点点头,即使明溪一直威胁他、利用他,但是从某种角度而言,他无疑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帝王,会让飞垣这个闭塞的大陆迎来崭新的重生,但他却没有办法舍弃心爱的女人,哪怕是堵上这座飞垣的未来,他也一秒不会犹豫的选择用那份唯一的血液去救云潇。

“还有呢?”见他突兀的陷入沉默,明溪漫不经心的继续询问,萧千夜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睛,竟然真的感觉到和地宫中的那个人如出一辙,干净又纯粹,再也没有了算计他时候的阴霾和狠辣,他用力握紧了古尘,眼睛里的坚定却越发的深,身子蓦的一震,脱口,“他说你会力挽狂澜,终得夙愿。”

“力挽狂澜,终得夙愿……力挽狂澜,终得夙愿。”明溪咬着这几个字反复念了好几遍,也在心中无声的笑了——这般安慰人的话道真不像是萧千夜会说出来的,莫非真的是在地宫中,开国帝后所言?

若说力挽狂澜,那是确实是他一直竭尽全力在努力的事情,但要说终得夙愿……他似乎自己也不能理解,他的夙愿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国泰民安?山河太平?又或许只是希望身边为数不多可亲可信之人,能得到安稳的余生?

前者还有斡旋争取的余地,但后者……

他莫名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萧奕白,脸色变得沉郁凝重——不知为何,对于身边这个人,他始终有一种极端不详的预感,就好像一束随时都会散去的白芒。

“不可能的!”终于,在一旁目瞪口呆许久的公孙晏急的一蹦而起,也不管自己身为人臣应有的礼数,直接上去就用力握住了明溪的双手,一双眼睛通红的像要哭出来,“我问过乔羽,他说你的身体只是因为先皇后特殊体质的影响,所以才会长时间呈现出衰弱的颓势,只要多加调理,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的!你不要去相信这种无稽之谈,都是鬼话,你千万不要相信!”

明溪有些惊讶于这个贵族公子的反应,公孙晏祖籍东冥,原本是对占星术深信不疑的才对,怎么这会完全不顾祖上的信仰,硬拽着自己说出这种话来?

公孙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而是焦急的搓着双手来回踱步,脑子里一瞬间涌起无数念头,忽然又露出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神情,一边说话一边往外匆匆跑去,小声嘀咕着:“你别急,帝王之血怎么可能好好的断了呢?你才不到三十岁啊,挑几个妃子的事,能花多少时间!你等着,我这就去办,你别急,你等着!”

“回来。”明溪蹙着眉头阻止,公孙晏哪里还听得见他说话,他整个人都恨不得从望月楼直接跳下去,明溪看着他的背影光一样消失,无奈叹息了一声,骂道,“这个蠢东西真是脑子不好使!四大境碎裂之灾还未解除,赈灾救急也要持续补给,这种时候他要给我选妃,真是不怕我遭人非议多挨几句骂!阿镜,你快跟着别让他干蠢事,必要的时候打晕了关起来都行。”

冥魂点头散去,而另一旁萧奕白的一魂一魄则拖着下巴认真思考着公孙晏的话,有些失落的回道:“他说的倒也不是不行,你都这个年纪了,选妃立后是理所当然的事……”

明溪轻咳一声,站起来用手将沙盘上的星位图抹去,眼色沉静又温和,淡淡笑着回道:“算了吧,明知命不久矣还在这种时候选妃立后,那岂不是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要为我守活寡?”

“明溪。”萧奕白欲言又止,被他挥手打断,他用力转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强行将一魂一魄收入其中,然后主动切断了分魂大法的感知力,一个人靠在椅子上,长久的沉思起来。

三十六岁,大概还有七年不到……够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他去做完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