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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的昆仑之巅俨然变得忙碌起来,虽然为了防止引起恐慌,虫印一事只有入门已久的弟子知晓,但从一直在高空穿梭往来的剑灵数量来看,就算是普通的弟子也已经隐隐感觉近日门内有不同寻常的大事发生,萧千夜按照师父的嘱咐,每日早课时分回来到习剑坪指点晚辈弟子练剑,这些年新入门的人大多不认识他,但见他腰间别着剑灵又从来不用,而是用另一柄细长的黑金古刀,心中又疑惑,又不好意思主动上前询问。

紫宸真人处一直没有传来更近一步的消息,只说是各地的魑魅魍魉层出不穷,杀了一波,立马就会出现另一波,似乎是有人要刻意掩饰中心魔物的位置,而青丘真人外出探查昆山境内的虫印,也至今未返。

他就只能这样每天心急如焚的等待着,但越想起这些事情,萧千夜就越心不在焉,就连指点晚辈也显得更加不耐烦,其实帝仲那日从无言谷回来之后,曾明确告诉自己五公主身上的印记是一种献祭之术,而昆山境内分布的各处虫印则是献祭之阵,一旦祭品进入阵中,恐怕天池水下的魔物就会产生共鸣,甚至极有可能逃脱。

他剑眉紧蹙,因为烦躁一直来回踱步,细算时间五公主一行应该也快到到达山脚附近了,到底是要拒之门外,还是将计就计,师父也一直没有表态。

就在此时,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天而降直接落到他眼前,萧千夜蓦然抬头,只见唐红袖大步跳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就那么当着众多弟子的面把他从习剑坪拽到了自己的剑灵上,御剑术只是稍稍顿了一会,立马往西边鹿吾山的方向飞速坠去。

“师姐?”萧千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是不是青丘师叔回来了?”

“嗯,师父回来了,掌门也在呢。”唐红袖对他的态度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又转身盯着他反复打量了好久,奇怪的问道,“你一个人吗?上次那个鬼魂去哪了?”

萧千夜听她提起帝仲,脸色一沉,这几日帝仲经常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大半天,虽然两人思维共存,但实际上他并不能直接了解到帝仲的想法,这种不公平的待遇时常让他感到不舒服,但又无可奈可,于是不快的嘀咕道:“他去哪一贯不和我说,反正他会光化之术,来去自如,昆仑境内的至清之气也能让他维持神裂之术不散。”

“光化之术……”唐红袖眨眨眼睛,想起那天他比自己还快的出现在浮玉山,这才恍然大悟,萧千夜显然不想跟她一直谈论帝仲之事,主动问道:“青丘师叔这次回来是不是已经确定了各地虫印的位置?”

“师父为了这个虫印受了伤,但还是一回来就让我去找你。”唐红袖反而是从鼻腔里不满的冷哼了一声,快言快语的念叨起来,“难怪之前连震那么不开心,你都多久没回来了,这一回来师父师叔还有掌门,他们有事都直接找你!换了我,我也不开心。”

“师姐……”萧千夜尴尬的咧咧嘴,其实师父师叔并不是真的认为他比其它弟子更优秀,只不过是因为帝仲在,才对自己格外青睐。

两人快速到达青丘真人所在的鹿吾山,这里位于昆仑四大主峰的西面,因一直以药理、病理为主修,弟子房附近也都种植着各种罕见的草药,远远的就能嗅到令人神清气爽的药香味,顺着昆仑的雾气一路飘向云边,才落地,小师弟凌波就迎了上来,急呼呼的道:“唐师姐,萧师兄,掌门和师父都在呢,你们也赶紧过去吧。”

萧千夜立马跟着凌波走进了屋,青丘真人手臂上缠着一层白纱,面容稍有疲惫,正在中心莲座上席地而坐,调息运气,萧千夜心下一动,脱口问道:“师叔,您伤势如何?”

青丘真人看似轻松的摆摆手,他的伤虽然在手臂,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稍稍动了一下,立马额间就涌上一抹青紫色,唐红袖连忙跑到师父身边,焦急的劝道:“师父,您别动了,这种毒的毒性极强,动一下就能蔓延至全身,您现在好不容易止住伤势,千万不要再动了。”

掌门姜清见状,掌下运起内力,一手推在青丘真人后背,另一手勾起将鹿吾山的清气引入房中,萧千夜不敢再多问什么,疑惑的转向自己的师父,隔了好一会,青丘真人的呼吸逐渐平静了下来,脸色好转,姜清从青丘真人身边抽身退出,掌下再次运气,将灵力转化成薄薄的屏障护住青丘真人,这才转身望向徒弟,正色道:“这是被虫印的一角蝎钳所伤,此印记在昆仑东面二百里左右的咸阴山,距离山鬼出没的一代非常近。”

萧千夜心中已隐隐觉得不妙,姜清沉吟道:“你师叔此次涉险探查各地虫印,确实是在东南西北四处发现了类似的虫印,但仍缺了一角‘蛇尾’,若是师父猜得不错,那最后的一角多半就在至今下落不明的魃附近,五处虫印呈现出献祭之阵,是在等待祭品进入,引动天池水下魔物再度苏醒。”

“有何办法除去虫印?”萧千夜脸色一阵惨白,全身皆抖,冷汗不自禁的顺着脸颊滴落,心中更是惭愧,想力挽狂澜却完全无从下手,他恶狠狠的紧咬着牙关,握刀的手死死攥紧,没想到当日为了保全天域城,自己竟将这种巨大的隐患亲手带至师门!更没想到那个苗人处心积虑二十载,竟然有如此心机手段!

姜清见到弟子脸上的阴郁之色,只是无声叹了口气,接道:“青丘曾试图毁去咸阴山处的蝎钳印记,但却因此引动附近山鬼倾巢而出,甚至群起而攻之,而且此印记中带着苗疆奇毒,虽以剑灵强行将其劈成两半,中间却瞬间冒出无数巨蝎,青丘正是不慎被蝎钳所伤,好在回来的即时,还能勉强克制住体内毒素蔓延。”

萧千夜听闻师父所言,只感觉心中惊魂难定,脸上尽失血色,再想起这几日被安排去铲除魑魅魍魉的同门,更是焦虑难耐,连忙问道:“师父,师兄他们……回来了吗?”

姜清点点头,这件事的棘手程度很明显已经超出了预料,叹道:“我已命他们全数返回,此虫印太过危险,稍后我会和白厉亲自前去处理,但是眼下施术之人始终不知所踪,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挡,我只担心秋水他们也会遭遇预料不到的危险,算算时间,差不多再过三日就该进入昆仑山了。”

“师父……”萧千夜欲言又止,为难的看了眼姜清,许久才艰难的开口,“师父,帝仲曾向弟子言明,五公主明姝就是此次献祭之阵的祭品,她身负上天界日月双神的血统,一旦和天池水下的幻魃产生共鸣,后果将会不可设想,师父……是否应该现在就阻止,不能让祭品轻易进入昆仑山。”

姜清一脸深思的看着徒弟,这件事帝仲已经和他说过,但要昆仑如此对待一个身世悲惨的异国公主,终究是心有不忍,有违师门训诫之言。

萧千夜见师父许久不回答,自然知道昆仑一派自古行事作风是以慈悲济天下,就算自己身陷危机,也万万不会将五公主拒之门外,更何况这段时间五公主和云秋水朝夕相处,两人感情不是母女胜似母女,若是真如帝仲所言直接杀了五公主一了百了,恐怕秋水师叔那一关他就过不了。

沉默,忽然间席卷而来,萧千夜感觉喉咙一干,忍不住一口咳嗽,竟然是从胸肺里硬生生咳出一口淤血,姜清眉间一动,下意识的运起护住弟子心脉,语重心长的劝道:“不可如此急火攻心,先稳住心神。”

“师父……”萧千夜强自镇定心神,眼角扫过师父温柔的脸庞,幼年时期的记忆一幕一幕撞击心头,也让他在心底做着剧烈的挣扎,昆仑本该是个与世无争的清修之地,是自己一时疏忽带来了灾难,师父、师叔皆是心软之辈,一定是宁愿自己承担风险,也不愿意置之不理。

但他不一样,他自幼来求学,就不是为了拯救苍生。

萧千夜紧闭着眼睛,伸手探到腰间剑灵,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好似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全部倒流,早就冰凉如霜的身体顿时变得燥热难忍,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眼中已没有丝毫迟疑之色,萧千夜对着授业恩师再次郑重的跪拜,然后取下腰间剑灵,双手托举,颤道:“弟子返回故土飞垣这八年来以来,位高权重,手握生杀大权,曾奉皇命屠杀无辜,镇压百姓,毫无怜悯之心,早已违背师门谏言,承蒙师父厚爱不予追责,但弟子愧对昆仑……”

“住口。”姜清心下一颤,已经知道他想说的话,瞬间感觉一颗心里空荡荡的,无意识的厉声制止,但萧千夜仍是坚定的看着师父的双目,目不转睛的接道:“弟子愧对师门,不愿再给师门蒙羞,请师父收回沥空剑,将我逐出师门!”

说完这句话,萧千夜全身冷汗,微微颤抖,但他很快就重新镇定下来,对着恩师再叩首。

姜清下意识地想扶起眼前弟子,但身体宛若失去全部力气,只是稍稍抬手,抚摸着沥空剑——剑灵受损严重,在无声的诉说着这个弟子这段时间凶险的遭遇,但始终有一束纯白洁净的灵魂安安静静附着剑身,虽不言不语,却透出彻骨的悲凉。

唐红袖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顾不得现在是掌门在和自己的亲传徒弟说话,直接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怒斥道:“你脑子出问题了?知不知道现在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我是很嫌弃你,当时也说了些重话,可我没真的想赶你走,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萧千夜只是望着姜清,两人都在无声的沉默,许久,姜清的手从沥空剑上掠过,正色问道:“若是为师不肯呢?”

萧千夜苦笑一声,殊不知这一刻自己的手竟然颤抖的厉害,终于还是淡淡回道:“若是掌门不肯,就当是我自行叛离昆仑吧。”

“掌门?好一个掌门。”姜清听见这两个字,心知弟子已经下了决心,无论自己再如何阻拦都无济于事,半晌,姜清才慢慢收回目光,一挥袖背后剑匣应声开启,再挥手沥空剑被瞬间收入其中,姜清凝视着自己最为器重的徒弟,口中喃喃道,“沥空剑我暂且收回,但昆仑不是你想叛离就能走得了的,你是不是想现在就出去杀了五公主,然后一人背起所有骂名?千夜,你说你位高权重,论身份,五公主也算你的君主,这般不仁不义,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萧千夜低低苦笑,笑声中却带了一丝疯狂:“掌门有所不知,我对那位公主本就不仁不义,早就不差这逼命的一刀了。”

话音未落,萧千夜已经起身,姜清心头一凛下意识的想阻止徒弟的脚步,下一刻古尘应声而出,是以上天界的武学直接击退自己的恩师,再等众人回过神来,萧千夜的身影已经离开鹿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