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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泛起白光,随着阳光再一次升起,昨夜的血腥也随风而逝。

墨阁安静得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中央的桌案上放着一截被冰封的右臂,神秘的金色咒纹自寒冰深处点点溢出。

旁边的神龛里装着高成川的头颅,已经被一层白纱层层裹住,彻夜未眠公孙晏虽然满眼血丝,但他依旧精神抖擞看不出丝毫疲惫,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头颅的中心处点了一下,只见血光在慢慢燃烧,化成一束白烟渐渐聚在眉心。

公孙晏眼神渐渐转变,小心翼翼的捏住这团烟雾,就好像真的捏住了什么有实体的东西一样,软塌塌的,还有些湿漉漉,让他眉宇间泛起一阵恶心,忍住情绪,唇齿轻合默默念起东冥的咒语。

冥蝶绕着头颅飞舞了七圈,最后在七窍的位置停住,蝶翅慢慢扩大,将整个头颅包围其中。

飞垣不相信轮回,但四大境都有恐怖诡异的魂术,他不能让这个好不容易死去的老人借着任何方法“活过来”,“不死不活”也不行!

这个人一定要死,魂飞魄散,永无轮回的死去!

白雾察觉到危险,在他指尖挣扎起来,一会凝聚,一会涣散,越来越浓厚,一点点变成乌黑色,幻化出狰狞的眼窟,透着说不出的诡秘气息,和他直勾勾的对视起来,公孙晏屏住呼吸,另一手抽出腰间的短刀,不紧不急,手上的动作也准确的落下,短刀自雾中心横切而过,在雾气散成两团氤氲之时,又是一刀竖切,一道十字刻印赫然浮现。

冥蝶就是在这一刻重新飞起来,钻进了十字刻印中,像一道古老神秘的符咒,将抽取出来的残魂彻底粉碎。

“如何?”看着他手下的动作,端坐在一旁的明溪轻咳一声,开口问起。

“老头子是真的亲身试了很多药吧,残魂的力量可比一般人强大太多了,要是不这么做,搞不好真的哪天就借尸还魂又回来了。”公孙晏摇头叹气,手上没闲着,嘴里还有些庆幸的道,“好在上一次重创他的人来自上天界,否则以老头子这种身体,寻常人很难伤到他,不过现在他是真的死了,残魂也已经被我彻底打碎,不可能再活了。”

上天界……听到这三个字,明溪的目光从警惕到无奈,赫然想起那天借着萧千夜的身体,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战神帝仲。

那样的人一旦成为敌人,只会比夜王棘手一万倍吧?

想起这些,明溪依然只是不动声色端起手边的茶水,润了润早已经冒烟的嗓子。

公孙晏甩了甩手,指着桌上的断臂,蹙眉:“这东西要怎么处理啊?”

明溪转着眼珠,才舒展的眉头被他一句话再度皱起,带着玉扳指的手指陡然一震,顿住手上的动作,凝神看着茶水。

这一截被封十剑法冰封的手臂里藏着数十只傀儡虫,每一只都关系到暗部重要人物的生命,如今落到他手里,无异于也让这些人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他的属下!万万没想到,他一直忌惮的东西,会以这种方式成为了自己的杀手锏!

公孙晏托着下巴自言自语,一点没看出来对方脸上不经意荡起的一丝阴郁,他沉不住气往门外一直张望,来回踱步嘀咕着:“萧奕白怎么还不回来,他该不会找不到那个男宠吧?我记得他的花名是叫‘阿政’,帝都城好几个贵族太太都指名过要他伺候,倒是有点小人气,没想到不光是哄女人有些本事,还能在我的眼皮底下把太守公的头颅挂到总督府去,这家伙真的是不简单,明溪,你打算怎么办啊?”

“他有心背叛高成川投靠我,自然也要试试到底能不能用。”明溪若无其事的接话,缓缓睁开眼睛笑了笑。

“试试?”公孙晏一脸疑惑,只是面对低头轻笑的好友心里咯噔一下闪过一丝寒冷,有些不安的问道,“试什么?”

明溪的声音却是平静的,指了指那截手臂:“自然是试一试被高成川藏起来的那些怪物。”

“喂……”公孙晏瞳孔顿缩,眼里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压低了声音,“那么危险的东西,不直接销毁吗?”

“不行。”明溪指尖暗暗聚力,明明是个弱不禁风的瘦弱身体,却将手里的茶碗赫然捏出了裂缝,阴暗的墨阁里摇曳着烛火,影影绰绰地映照在帝王微微苦笑的脸庞上,“公孙晏,我要做两手打算。”

两人神情古怪的对视了一眼,公孙晏霍然明白过来,脸上唰的一下变得苍白,但他还是默默按下情绪,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面前的明溪:“你的意思是?”

“关于那个弑神之计……我必须做两手打算。”明溪也没有要隐瞒他的意思,抬起头直视好友的眼睛,“一旦夜王夺回阵眼里的古代种,飞垣就会面临着崩塌破碎的毁灭之灾,如果……我是说如果萧千夜失败了,又或者他改变心意放弃了,失去阵眼之力的飞垣将无以为继,所以,我必须现在就做好最坏的打算。”

公孙晏抿抿唇,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喉间泛起的苦涩逼了回去,看出了好友的为难,明溪依旧是平静的,像所有冷酷无情的帝王那样,淡淡的开口:“公孙晏,我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不容选择的,我能将飞垣百万生命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就也必须承担失败的后果,如果换成你,一个人和全飞垣,你会作何选择?”

沉默席卷而来,两人各怀心思的互换了眼神,终于又各自别过头,不敢再看对方的目光。

公孙晏还在怔怔出神,人的身份立场一旦发生变化,就会面临各种无奈的抉择,就好像皇太子时期的明溪急需拉拢萧千夜来获得至关重要的军权,而现在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他唯一要做的只是成为一个合格的“王”。

“我并非不信任他。”明溪直直望着好友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所以我也说了,会让风魔竭尽全力的帮助他,但是即使如此,他面对夜王究竟有多少把握成功?或者他身体里另外一个人,面对曾经的故友同修,会不会下不了手?”

“我要帮他……但也要给自己留下退路。”明溪用力咬了咬牙,“我要对自己的子民负责。”

公孙晏被他说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知所措的摆了摆手,他一贯是个坚决果断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如此优柔寡断!?

明溪的话显然是对的,面对上天界的夜王,没有人能说有百分百的把握成功,一旦失败,飞垣就会面临毁灭之灾,他是飞垣的帝王,他必须面对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并做出最关键的选择。

哪怕这种选择,是放弃一个助他称王的人。

明溪再次用力,这一下的力道捏碎茶碗,碎渣子刺进手心,但他似乎根本没感觉到疼痛,眼神转瞬雪亮,用极为镇定的语气叙述着:“如果夜王真的成功带走了阵眼,那么眼下最有可能长久成为新阵眼的人就只有……萧千夜。”

公孙晏微微退了半步,因为紧张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溪冷静的望着他,眼里蓦然掠过决断坚忍的光:“如果他能让夜王成为新的阵眼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不能……那我只能,放弃他。”

“你要……利用高成川留下的东西对付他?”公孙晏终于缓了口气,也不顾面前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厉声叱喝,“明溪,你不能利用完了就抛弃!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萧奕白会怎么看你?”

听见这样的质问,明溪神色复杂的低下头,看着手上的玉扳指出神,各种念头闪过脑海。

萧奕白会怎么看他……会很失望,甚至很绝望吧?

但这样的念头仅仅持续了数秒钟,明溪的脸上浮现出苦痛的表情,开口却依然毫不犹豫:“我必须这么做,公孙晏,风魔依旧归你一人调配,我要你竭尽全力去帮他,但是同时,高成川留下的那些东西,你必须尽快转移到伽罗境内,一旦他们进入阵眼,我要那些东西能随时在附近待命,还有,今天的话只有你我两人知晓,如果有第三人知道了,你也要死。”

“呵……”公孙晏苦笑一声,有些不敢相信,“都说伴君如伴虎,我今天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这种感觉了……我是不是该感到庆幸啊,你、您这么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

“……”

公孙晏眼神呆滞地往后退,低声呢喃:“真的一切都变的不一样了,是不是,明溪哥哥?”

外头传来“吱啦”一声轻响,清脆的脚步声一前一后朝着这边走来。

两人同时收敛神色,在下一个刹那神态自若的坐回自己的位置,明溪将染了鲜血的手不动声色的收回袖中,将桌上的碎渣子撂到一边。

萧奕白领着阿政回到墨阁,一眼就看到了桌上被冰封的手臂和神龛里的头颅。

明溪随手免去了繁文缛节,将这个深受贵族夫人欢迎的男宠上上下下看了几遍,他神态自若的笑着,果然是融合了女人的阴柔和男人的刚毅,丝毫也不畏惧。

“你叫什么名字?”明溪不由得叹了口气,感到有些惋惜,随口问起。

男宠的眼神透着疯狂,嘴角扬起奇怪的弧度:“以前叫三十三,现在叫政,至于以后……任凭陛下喜欢。”

“哦?”明溪微微一怔,也被这样的回话惊了片刻,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你是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意思?”

“我能不能洗心革面,也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明溪目光中透出罕见的惊讶,沉默了数秒,指了指墨阁一角的书柜,回头对萧奕白笑了笑:“帮我把第三层第一本书拿过来。”

萧奕白蹙眉扫了他一眼,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拿了过来,公孙晏好奇的瞅了瞅,发现那是一本来自中原的《山海经》,忍不住嘴角一抽,不解的问:“这种时候你还看这种不着边际的怪谈?”

明溪没有理他,像是在认真的查阅什么,随手翻着书,盯着几行小字默默看了许久。

公孙晏尴尬的看着他,又看了看男宠,没等他再说什么,明溪已经合上了手上的书,笑道:“我听说你是从靖城被卖到帝都曳乐阁的,虽然你的身世多半也是假的,但你应该知道靖城附近有一只军阁的异兽军团,名为朱厌。”

“我知道。”男宠冷静的接话,虽然也不理解眼前帝王的真正意图,“阳川境内总共只有六只朱厌,分别驻守在大湮城和周边五座小城,据说这种异兽能喷火,极难驯服,当年造成靖城十几万伤亡的火灾事故,暗传也是朱厌误伤。”

明溪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这本书来自中原,名为《山海经》,它是这么描写朱厌的,‘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男宠皱起眉头,他对中原的文化并不了解,也不知道陛下此时此刻忽然提这些是为了什么,只好抿唇不语,不敢再轻易接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朱厌这种异兽是兵燹的征兆,只要它出现,天下就会发生战争。”明溪吐出一口气,闭了一下眼睛,忽然间有一种奇特的冲动,低吟:“从今往后,你就叫朱厌。”

男宠怔了一下,眼里有难掩的震惊——这么不详的名字,这个人竟然这么轻易的给他取了一个这么不详的名字?

他是飞垣的帝王,战争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才对,为什么毫不避嫌,甚至将这个名字给了自己这种屡次背叛的人?

他不解的抬头想从对方的视线里寻找些什么,但这一眼又看得他心里如至冰窟,那明明是一双金色如太阳般耀眼的双眸,却透出让他寒入骨髓的阴冷。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他的眼里根本看不到底,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更加深沉。

男宠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大脑一片寂静,余光赫然掠过旁边被冰封的手臂,心里有强烈的不安——难怪那个时候高成川没有下手掐死傀儡虫和自己同归于尽,他一定也想看一看自己落到明溪陛下的手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吧?

像他这样的人,只能从一个地狱,无可奈何的走向另一个地狱。

男宠终于还是倔强的笑了笑,在明溪面前谦逊的跪下,目光却是骤然一凝,像有了某种觉悟,低语:“朱厌……谢陛下赐名。”

墨阁内的烛火晃了一下,映照着各怀心思的几人,再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