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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公主不动声色,俯下身努力恢复情绪,她伸出手对胧月温柔的笑笑:“我们回去吧,阿月。”

胧月睁着大眼睛,总感觉明姝的笑容有些虚假,但她虽然还有几分害怕,又怕自己再惹她伤心,只好小心翼翼的牵住那只手——她手心是冰凉的,有细微的冷汗粘稠的沾在皮肤上。

胧月郡主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自己像握住了一条冰凉的蛇,正想找借口赶紧离开,忽然目光一亮,歪头往她身后看过去,瞬间像找到了救星,立马松开明姝一蹦而起往那里冲过去,明姝公主脸色微微一沉,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跟着回过头,只见是军阁的副将暮云匆匆跑来,面色焦急,匆忙的对两人行了个礼。

“哎!你等下!”见他直接就想走,胧月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小声嘀咕着,“暮云,你怎么了也跑这里来了?今天可真热闹!你是不是要找他,我、我给你带路!”

“少阁主在里面吗?”暮云显然没有注意到眼前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变化,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似乎是又发生了什么麻烦的事情。

“在、在的!”胧月赶紧点头,死死的拉着他的袖子不松手,生怕他丢下自己跑了,然后转过头对明姝公主紧张的笑笑,“阿姝姐姐你先回去,我、我给暮云带路,一会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五公主冷笑不语,用力将宽大衣袖里的手死死握成拳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这个小丫头的心思她一眼就能看穿,但终究也不好再说什么。

“来,这边,我带你去找他。”胧月郡主咽了口沫,拽着暮云就一脚踏了回去,还不忘对自己带着的一大群仆人吆喝,“把东西都拿出去扔了,还有那个锦衣坊,都给我抓起来!”

“是是是。”下人们也松了口气,连忙七手八脚的把东西又抬起来,一溜烟就跑了。

“公主殿下,您、您是……”旁边的侍女们很显然的注意到明姝公主脸色的不快,又不敢催促,一个个拉套着脑袋头也不敢抬。

“回去吧,我累了。”五公主颓然坐在轮椅上,双手死死的按住自己的双腿,明明伤口已经不疼了,特制的假肢也能让她慢慢恢复行走能力,可是她的心里却无比难受,紧咬着嘴唇,委屈和不甘在一瞬间汹涌而出。

胧月用力拽着暮云,一直把他拉到后院里,才莫名松了口气。

萧千夜闻声从房中走出来,看见副将焦急的脸色,低问道:“出什么事了?”

“少阁主,秦楼……又出事了。”暮云连忙走上前,苍白着脸俯身轻轻禀告,“长史大人带着家中十二只人鱼族堵在秦楼门口,要求交出伤害四公子的凶手,否则就将那些人鱼族杀了做成酒席,宴请楼内宾客,属下原本想先拦住长史大人私事宁人,不料楼内还住了个古怪的人,二话不说就、就把长史大人杀了。”

“杀了?”萧千夜脸色惊变,也听得呆了,眼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孔长史是墨阁大臣,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说杀就杀?

“是个……透明的怪人。”暮云自己也是诧异不已,想起自己开始看见的奇怪一幕,眼色恍惚,“看起来是人的模样,但是身体是半透明的,跟个鬼魂一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鬼魂……”萧千夜若有所思,莫名回头往屋内张望了一眼,屋内叶雪牵着云潇的手两个人相谈甚欢,明戚夫人更是热情的拉着凤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确实少了一个人,之前赶回来营救明溪,大哥是带着岑歌的一魂一魄来的,难道他没有跟在大哥身边,反而和寻常人一样住进了秦楼?

“先去看看。”他转眼就将疑惑全部收起,已经明白了大半,天下初定,如果这么快掀起矛盾,只怕不要等到上天界回来夺回阵眼,飞垣自己就要先内乱了!

“是。”暮云紧张的跟着他,胧月郡主看两人脸色严肃也知道发生了大事,她不敢继续胡闹,尴尬的站在院子里进退两难。

明戚夫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连忙走出来解围,一手拉起胧月将她拽进屋内,又笑吟吟的冲两人使了个眼色。

两人急冲冲的往街市赶过去,一贯繁华的商业区此时风声鹤唳,围观的人群将秦楼团团围住,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秦楼外围的冰刺已经化去,满地的水渍映着清晨的朝阳,一瞬间让他觉得格外刺眼。

萧千夜眉头紧锁,暗暗思索着眼下的局势,虽然已经将帝都的管辖权临时交给军阁,实际上军阁本部平时也只有暮云和征帆两人驻守,北岸城事件之后,征帆又被他留在海军协助百里元帅至今未返,一旦真的出的大事,他并没有足够的人手来维持秩序,可如果在这种时候闹出杀害长史这种要命的事情,一定又会被高总督找借口苛责吧?

他心里一阵无名的烦躁,用力攥紧沥空剑,忽然察觉掌心一片微凉,那个纯白的灵魂像一涓清流,似乎可以抚慰他急躁的情绪。

萧千夜环视了一圈,秦楼的大堂内突兀的拉进来一辆马车,马车上放着一个被拦腰砍断的巨型鱼缸,旁边还有打碎的玻璃渣子,水洒了一地,十二只人鱼族从鱼缸里逃了出来,但是双足无法直立行走,只能在地上紧紧的抱在一起。

白小茶面红耳赤的抱来几条床单披在赤身裸体的人鱼族身上,紧咬着牙,满眼憎恶。

他将目光转向另一边,几个拿着菜刀案板的厨子吓的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而在中央舞台的位置,岑歌的一魂一魄坐在上面,半透明的脸庞云淡风轻的笑着,一只脚踩在无头尸体上,一只手把玩着一个男人的人头。

“孔大人……”萧千夜一眼就认出了他手上的人,岑歌睁着空茫的眼睛,摆弄手里的那个人头,见他来了,也只是随意的咧嘴笑笑,转手就将人头丢给萧千夜,“这家伙是什么来头?大清早的带着一大伙人骑着马车直接就闯进来,还准备在大堂生炉点火,自己带着厨子要给客人做饭呢……”

萧千夜低头看着手上孔长史的人头,双眼还瞪得老大,似乎死前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嘴巴张开,但是舌头被割成了两截,他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把人头递给暮云,也不看属下瞬间僵硬的脸庞朝岑歌走过去,淡道:“是墨阁的孔长史大人,他是怎么得罪你了,你可知道杀害朝中重臣会有什么结果吗?”

“哦……”岑歌笑眯眯的看着他,一点也不被他的言辞吓住,叹了口气指指地上抱成一团的人鱼族,“你看看她们,话都不会说,路也不会走,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抓了放进鱼缸里观赏吧?这位长史大人特意用一辆马车把她们拉到这里来,还带了自己家厨艺精湛的厨子说要给大伙加加餐,我寻思着人鱼肉质鲜美,得要用上好的食材做辅料,就顺手把他也宰了,可是呀……”

他停了停,目光转向还拎着菜刀的大厨,故作不满:“可是他们一点都不懂事,我都已经宰好了他们竟然不敢拿去用,放久了可就不新鲜了。”

他的一番话让暮云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然后一低头又看见自己手上的人头,脸色苍白下去,顿时冷汗沿着脸颊滴落,脑子里一片空白。

萧千夜轻咳一声,示意暮云先将楼内的闲杂人全部带到外头去,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江楼主负手靠在凭栏上,依旧是一副笑盈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他身边是海市幽凰楼的楼主江行泽和帝都花魁秦姿,三人都是毫不惊讶,漠然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等到楼内安静下来,萧千夜才长长叹了口气,指向他脚边的无头尸体,道:“这个也给我吧,不然不好交代。”

岑歌看也不看,厌恶的一脚将尸体踢到他旁边,见他镇定自若的俯下身解下自己外衣盖在尸体上,好像是在做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不由得心底寒冷起来,冷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莫非这种事情很常见?”

“公然杀害墨阁大臣这种事情可不常见。”萧千夜没有看他,只是平静的接话。

岑忽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摆摆手:“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萧千夜微微扭头,地上的人鱼族还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鱼尾呈现出瑰丽的色泽,一看就是极其罕见的品种,在飞垣各种有权有势的人手中,确实有很多人以此为乐,甚至暗中攀比,是身份地位的另一种象征,他无声叹息,眼神变得有些空茫,连同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了,接道:“是很常见,不仅仅是帝都,你知道柳城吗?就是阳川附近的五大城之一,和羽都接壤的柳城。”

岑歌没有回话,但二楼的三人皆是不约而同的面色一沉,同时抿住了嘴唇。

“柳城就最喜欢吃这些异族人了。”他低低补充了一句,果然余光瞥见岑歌脸上瞬间扬起的错愕和震惊,忽然抬起脸来,笑道,“他们将异族人视为‘野味’,不仅仅明码标价用于贩卖,还分门别类做成各种‘美味’,你们异族人有很多分支吧,除了那些特殊的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剩下的大多数都是草木花鸟鱼虫兽,他们会把异族人像种花一样直接种在土里,让客人自己去挑选,然后割下手足精心装盘,就好像真的在采摘野味一样……”

“柳城距离羽都非常近,还有一种专门以猎捕异族人为生的职业,叫什么‘引游人’。”

“引游人?”岑歌蹙了蹙眉,萧千夜点点头,淡淡的道,“大多数异族人都被逼到了魑魅之山和禁闭之谷,那里地势凶险复杂,所以需要经验丰富的‘引游人’带路,才能更精准的捕杀猎物。”

“你别说了!”白小茶愤怒的打断他,一时还没有认出来这个人的身份,颤抖着身体,惊恐自心底不受控制的冒出。

引游人……她当年就是被引游人拐卖骗到了海市!父母族人在那一天之后也彻底失去了联系,若是运气好一些也许被人买去观赏了,要是遇上那种丧尽天良的人,只怕现在早就变成盘中餐了吧?

萧千夜只是冷冷看了一眼这个海市里来的小姑娘,知道自己这番话一定触痛了她的内心,白茶族是最为普通的异族人之一,有无数白茶族的人死在柳城,这个小丫头自幼被人拐卖带到了海市里,或许远比她的那些族人要幸运。

“柳城吗……我记下了。”岑歌笑得诡异,“多谢军阁主提醒了,你果然是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管不了啊。”

萧千夜没有回话,知道对方这种的反常平静背后定会迎来另一场腥风血雨,然而他却感觉心头微微一松,仿佛积压多年的情绪一瞬倾泻。

古都大湮城,奉日月双神为尊,是飞垣最古老,也是最腐朽的城市,靖城,柳城,曙城,嘉城,鸠城,汇聚了吃喝嫖赌娼,甚至还有不为人知的地下格斗场、赌场、人口贩卖交易,是个名副其实的法外之地。

他什么都知道,从他接掌军阁的那一天开始,能见人的不能见人的他全部都知道,但是却始终无法改变分毫。

门外再次传来奇怪的声响,萧千夜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忽然间,一个高昂的女声隔了很远的路悠扬的传来:“一大早不开门做生意,难道连秦楼都要关门大吉吗?”

萧千夜迟疑了半晌,总觉得这个声音非常耳熟,一时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门被人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开,来人风尘仆仆,满身酒气,是个年过四十但依旧风韵犹存的女人。

“呦,好久不见!”她直接扑过来搂住萧千夜的脖子,不怀好意的在他脸颊上吹了口气,“长大了嘛,终于是跟你娘有那么一点点像呢!”

“四娘,您又喝醉了。”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推开她,虽然毫不掩饰的将厌恶直接写在脸上,眼睛却默默落在了对方手里的银色长剑上。

那是御赐四皇剑之一,权力的象征——娲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