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疆域极北有一条大河,《旧唐书》谓之“望建河”,在河流附近逐水草而居的蒙古人则称其为“额尔古涅河”,亦即后世为黑龙江主要发源的“额尔古纳河”。
被辽国尊为圣地的“黑水神宫”,便坐落在大河蜿蜒转折环绕的一片天然绿洲上。
此时已到夕阳西下之时,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卓立于“黑水神宫”一座高塔的顶端,星眸凝霜遥望南方。
这女子的身形相貌,与金鹰、银燕祭起的白玉雕像所化之人一模一样,正是“黑水神宫”宫主本尊。
与元气化身相比,她的本尊似乎更多了几分宛如穹空皓月,令人只能仰望却自惭形秽且自愧高不可攀的尊贵圣洁气质。
向南方遥望片刻后,她忽地张口轻唤一声:“鹰奴!”
其声婉转悦耳,空灵飘渺,只是与她有倾国之色的俏脸一般,淡漠平静似乎不含一丝情感波动。
因为这白衣如雪、肌肤胜雪,连目光与声音都寒如冰雪的女子存在,落在高塔及她身上的夕阳余晖也似乎变成冰雪般的银白而失去温度。
片刻之后,空中倏地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遮蔽了夕阳的余晖。
同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但那狂风吹到黑水宫主身前时,便似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泯灭,连她的一片衣角也不能掀动。
一只白头、苍羽,钩喙与利爪宛如精钢铸造,双翼伸展足有七丈的巨鹰以与它庞大身形绝不相称的轻灵矫捷翩然而落,将比黑水宫主高出数倍的头颈弯下,满是恭谨之态地低垂至她的身前。
黑水宫主抬起一只素手,在巨鹰的白头上轻轻抚摸一下,随即道:“金鹰和银燕遇到麻烦,你去接他们回来!”
巨鹰发出两声啾啾低鸣算是回应,随即舒展双翼鼓荡生风,庞大的身躯借风力扶摇而上,在这高塔的上空盘旋三匝,而后认准正南方向振翅飞去。
高塔上恢复沉寂,黑水宫主凝立半晌,似陷入沉思。
不知不觉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如一顶巨大穹庐般笼盖四野的黑沉沉天幕上繁星闪烁,列布如棋。
如一尊冰雪雕塑般卓立良久的黑水宫主忽地发出一声幽幽轻叹:“天星移位,未来的一切重归混沌,再不可知。但这对于辽国以及与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黑水神宫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而一切变数的根源,似乎都在……”
她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微不可闻。
另一边远在辽东的长白山下,女真族完颜部首领阿骨打也在拜谒了辽国皇帝之后,带着一肚子的怨恨回到族中。
一干兄弟子侄见阿骨打归来,不免要设宴为他接风。
酒宴之上,阿骨打的弟弟吴乞买问起他此行的详细情况。
阿骨打重重一拍桌子,怒道:“说起来便令人气愤难平,那辽国皇帝委实不是个东西,根本便瞧不起咱们女真人!”
随后他将此次耶律延禧会见女真各部首领的经过述说一遍,最后道:“辽国人平日对女真各部肆意盘剥,咱们用性命得来的兽皮、人参、东珠,倒有大半被他们轻易拿去。
“过去辽国势大,咱们不管心中如何不满,也只能认命。如今的辽国却如一头到了暮年、爪牙俱钝的老虎,我却不甘心再由得它趴在咱们女真人身上啃食血肉,索性抄起家伙打他娘的!”
此言一出,宴上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作声不得。
阿骨打的长子斡本有些迟疑地道:“辽国有万里疆域、百万兵甲,只凭咱们完颜部这些人,恐怕力有未逮。”
他的话算是代众人问出来的。
此时辽国的强大深入人心,即使近年来内忧外患不断,他们也从不敢想象有哪一个在辽国统治下的部族可以动摇其根基。
阿骨打浑不在意地摆手道:“只凭咱们完颜部是肯定不成的,所以我打算先统一女真各部,然后再和辽国碰一碰。”
斡本苦笑道:“即使统一女真各部,也最多聚集两万人马,如何敌得辽国的百万大军?”
阿骨打顿时火气,抓起酒碗砸过去骂道:“你这小子简直不像老子的种!他辽国纵有百万大军,也不可能一股脑调来打咱们女真人。咱们今天吃掉他十万,明天再吃掉他十万,终有一天能够将他的百万大军吃个干干净净!”
斡本被老子骂得低头不敢做声,一旁的吴乞买忙打圆场道:“大哥此言确实有理,但还有一件事不得不考虑。”
阿骨打消了点火气,问道:“是什么事?”
吴乞买道:“辽国的军队因太平日久,确实已失了锐气,咱们女真人的勇士以一当十绝无问题。但大哥也不要忘记还有一个‘黑水神宫’,那里都是如当年的萧峰大哥一般的武功高手,听说黑水宫主甚至比萧峰大哥还要厉害。咱们女真人冲锋陷阵不在话下,却难以抵挡这种高手。”
阿骨打的几个兄弟和年长一点的儿子闻言纷纷点头,他们当初都曾亲眼见过萧峰的神威,即使二十年过去仍记忆犹新。
阿骨打面上忽地显出一抹诡秘笑意,举掌在身前的桌子上一拍,坚厚的桌面上应声显出一个手掌形状的破洞,边缘整齐宛如刀裁。
宴上众人立时看呆了眼。
他们都知道阿骨打天生神力,要说一掌下去,将整张桌子拍得支离破碎也不足为奇,但眼前的效果,绝不是空有力量能够做到,必须还有极高深的武功造诣。
阿骨打收回手掌,淡淡地道:“明天跟我去一个地方,你们很快也能拥有与我一样的能力,到时便不用再怕那什么‘黑水神宫’!”
众人闻言,看一看桌面上的破洞,目光中都燃起炽热的火焰。
转过天来,阿骨打带着族中一批体魄资质最好的青少年子弟上了长白山,一直到了主峰顶部的天池。
来到宛如一块巨大碧玉镶嵌在群峰之间的天池之畔,他第一个脱掉外衣,只穿着一条短裤,没有丝毫犹豫地一头扎入冰寒刺骨的湖水中。
吴乞买紧随其后,余者亦前赴后继纷纷入水。
等入水下潜十数丈之后,众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方才明明空无一物的天池底部,此刻却凭空现出一座黑沉沉冷幽幽、浑然一体宛如用精铁铸造而成的巨大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