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深夜，营地西边的毡篷里，唐努尔倒在榻上，嘴里不停发出声响，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抗争。
曹悍懒得理会，自顾自地拿着她的宝石弯刀把玩，耐心等候骨碌突传回消息。
后半夜时，骨碌突终于赶回，并且成功探听到了契苾利丹在思结部的具体位置。
熄灭炉火，曹悍带上唐努尔，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营地。
夜幕下，冬日里的草原黑沉的厉害，一队人马寂静无声地行走在黑暗中，远处，不时传出几声狼嚎，听得人心里发毛。
唐努尔坐在马背上，心里充满恐慌，不知道这些汉人要把自己带到哪里，会不会也像对待她的护卫一样，杀死然后在野地里挖个坑掩埋。
“嘿嘿，用不着害怕，很快你就有同伴了，就算要去见腾格里，你也不会是一个人。”
曹悍冲她不怀好意地低笑一声，检查好兵刃，和程伯献率领七名队员，在骨碌突的带领下，徒步往东北方向赶去。
刘达和其他队员负责看管马匹和唐努尔，在一处约定好的废弃戍堡耐心等候。
思结部占据了浑仪河东北方大片水草肥美的土地，起伏的山势像一块碧绿地毯上的凸包，冰封的溪流两侧，数不清的毡篷搭建在此。
这里靠近于都斤山，是突厥人最核心的领土，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
曹悍一行人轻易避过几处巡哨，进入思结部大营。
找到一座巨大的毡篷，外围有一队突厥守卫，骨碌突打手势示意，这里就是契苾利丹居住的地方。
按照既定计划，康亚克装成一个喝醉酒的突厥人，骂骂咧咧从毡篷门前走过，引起了守卫注意，还和守卫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冲突。
曹悍和程伯献趁机绕到毡篷后，用匕首划开一道口子，钻入毡篷里。
漆黑的毡篷充斥着一股烤肉味和酒香，还有一股突厥人都具有的膻腥味。
摸黑靠近床榻，榻上躺着一男一女，光赤身子拥在一起，沉睡正酣。
两人相视一眼，摸出匕首，分别抵在二人咽喉下。
“谁！？”黑暗中，契苾利丹猛然惊醒，只觉被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咽喉处，刀尖扎破皮肉感到一阵阵刺痛。
他怀里的女人也惊醒了，刚要尖叫出声，被程伯献死死捂住嘴巴。
“阁下就是契苾利丹？号称突厥第一智者？默啜可汗的谋主？”
曹悍压低声，语气有些戏谑。
契苾利丹紧紧注视着黑暗中有些看不清的人脸：“你是曹悍？扫荡漠南的曹蛮子？”
曹悍对他一下子猜到自己的身份感到有些惊奇，看来这个突厥智者倒也不是浪得虚名。
曹悍在漠南扫灭不少负隅顽抗的反叛部落，凶名赫赫，被突厥人送了个曹蛮子称号。
汉人视突厥人为胡蛮，突厥人又视居住在北海的一些小部落胡人为蛮夷，把曹悍叫做曹蛮子，代表着突厥人对他某种程度上的畏惧和尊崇。
“看来我猜对了。”见曹悍不说话，契苾利丹冷冷一笑。
经过最初的惊慌，他很快镇定下来，这个突厥智者还是有些能耐的。
“曹将军的军队不是在百里之外的曼达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据我所知，最近突厥王庭没有收到周军袭击的消息。
我知道了，曹将军一定是乔装打扮来到思结部，为什么？就为了杀我？”
契苾利丹自顾自地轻笑道。
契苾利丹镇静的表现让曹悍对他刮目相看，这份胆量，可比许多面相凶恶的所谓凶徒要强的多。
“曹将军要是杀了我，你们走不出思结部。你想做什么，我可以配合，但在天明之前，你们必须放我回来，否则我的失踪就会惊动思结部，两万铁骑将会搜索这片草场，你们逃不掉的。”契苾利丹微笑道。
曹悍和程伯献相视一眼，这家伙还真有些不凡，竟然猜到他们想把他掳走。
“曹将军...”契苾利丹还想说什么，曹悍狠狠在他脖颈上敲了下，将他打晕。
那女人还以为曹悍杀了人，想要惊恐尖叫，程伯献同样一击将她打昏。
“特么的，这家伙废话真多！”曹悍没好气地喝骂一声。
“现在怎么办？”程伯献紧张的小声询问。
“全都扛走再说，免得弄出动静，引起外面突厥兵的主意。”
曹悍用羊皮褥子裹上契苾利丹，程伯献也依葫芦画瓢扛起女人，俩人飞快钻出毡篷，在众人的掩护下原路离开思结部大营。
赶回到三十里之外的废弃戍堡，刘达几人已经燃起火堆等候多时了。
唐努尔一见曹悍就挣扎着呜呜吼叫，听得烦了，曹悍扯掉她嘴里塞着的绢帕。
毫不理会小母狼一连串的突厥话咒骂，曹悍让人把两个羊皮褥子包裹的人仍在她身边。
很快，两个昏迷的人渐渐苏醒，挣扎着坐起身子。
唐努尔借着火光仔细看去，大吃一惊：“契苾利丹？怎么是你？还有...纳剌姝？你...你不是跟我父汗去视察葛逻禄部吗？怎么会在这？还跟契苾利丹在一块....”
唐努尔说话声越来越小，看看小声啜泣的女人，再看看脸色难看的契苾利丹，似乎猜到了什么。
“纳剌姝！贱女人！你敢背叛我父汗？”唐努尔反应过来，愤怒地大吼。
“契苾利丹！还有你！竟敢碰大可汗的女人？！”
曹悍程伯献几人围坐在火堆旁，惊讶地一脸吃瓜样，没想到契苾利丹床上的女人，竟然是默啜的小妾？
契苾利丹面皮微颤，他是万万没想到唐努尔竟然也会被绑来了。
曹悍朝程伯献使眼色，让他把唐努尔和名叫纳剌姝的女人带下去。
扔给契苾利丹一囊奶酒，他抱起来咕嘟喝了几大口。
“要是默啜知道，他信任的谋主竟然会勾搭上自己的女人，你猜猜，尊敬的大可汗会有多么愤怒？他还会不会信任你？又或者用什么样残酷的手段杀死你？”曹悍满脸嘲笑。
契苾利丹深吸口气：“你没有在营地杀我，说明你的目的并不是要取我的命！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曹悍拍拍巴掌：“果然聪明！第一，我想知道你跟顺安行的交易，我要张易之和张昌宗与你们联络的证据！”
契苾利丹愣了愣：“你想用那些东西要挟他们？据我所知，他们兄弟在大周朝廷有很深的势力，你们的女皇很宠信他们。”
“这你就不用管了，告诉我，二张为何要与咄悉匐勾结，再把你们之间联络的证据交给我。”
契苾利丹没有过多犹豫：“咄悉匐已死，顺安行不复存在，我们与张氏的交易结束了，告诉你也无妨。张氏希望咄悉匐将来为他们提供庇护，在漠南一带划出一片地方作为他们的领地。至于你要的证据，张氏行事小心，从来没有字面证据留下。”
曹悍盯着他看了会：“但你一定有办法证明张氏与你们之间存在交易，不是吗？”
契苾利丹笑了，“曹将军聪明！你扫荡漠南后，漠南顺安行的大掌柜跑来请求我的庇护，现在我把他安置在思结部，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他可是张氏族人，能值不少钱，他知道张氏与咄悉匐交易的一切内幕。”
曹悍点点头：“这个人我要了。第二件事，关于这场战争，默啜究竟是如何考虑的？”
契苾利丹放松心神，仿佛老朋友对话一样随意地笑道：“不瞒曹将军，王庭上下也为这件事争执不休。小可汗阿史那匐俱主张集合大军与周军决一死战，莫贺达干和默距主张与大周议和，双方都有不少部落贵族支持，大可汗也举棋不定，所以借着视察葛逻禄部的名义跑出去散心去了。”
“那你的想法呢？身为谋主，你的建议一定能影响到默啜。”曹悍说道。
契苾利丹笑道：“曹将军希望我怎么做？”
曹悍淡淡道：“议和对双方都好，谁都打不起一场大战，突厥和大周的关系，也还未到要分出生死的地步。”
契苾利丹笑道：“我的想法和曹将军一样。所以，我给大可汗的建议是，和亲！”
“和亲？”曹悍皱起眉头。
“不是突厥求娶大周公主，而是大可汗嫁一个女儿给大周的皇孙！”契苾利丹道。
“你们选中谁？”
“义兴郡王李重俊！”
曹悍愣了愣，差点没笑出声。
一想到李重俊有可能要娶一个突厥女人当王妃，他就忍不住幸灾乐祸的想要大笑。
注意到契苾利丹眼神闪烁，曹悍忽然道：“我明白了，你们根本不想和亲，而是想趁着迎亲的机会，将大周皇孙扣押下来，当作质子！”
契苾利丹惊讶地看着他，好半晌才道：“曹将军当真厉害！你是怎么猜到的？”
曹悍冷笑：“这还不简单，要真想和亲，你们可以求娶宗室女，为何要嫁女？况且默啜可汗心高气傲，对大周向来不服气，此时嫁女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
契苾利丹点点头笑道：“曹将军说的一点不错！但正如你所说，你们的女皇和太子也不想再打一场大战，所以他们一定会接受和亲的提议。”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扣押了任何一名李姓皇孙，将会彻底激怒朝廷和大周百姓，到时候，这场大战就算双方都不愿打，也不得不打！
你们想扣押李姓皇孙当作人质，殊不知完全是引火烧身！大唐开国近百年，还从未发生过有番邦敢扣押皇族子弟的事情！到时候朝野群情汹汹，圣人若不作为，必将使国家颜面尽失，你们说，这难道不是你们主动挑起战争？”
曹悍冷冷说道，仿佛一盆凉水浇在契苾利丹头上。
他急思片刻，猛然醒悟：“不错！曹将军提醒的对，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皱眉沉思片刻：“敢问曹将军可有解决的办法？”
曹悍笑道：“自然是有的。其实简单，你们不必要求一定得是李姓皇孙来迎娶突厥公主，只要说是王族子弟，那选择面可就多了！大概率，圣人会选一名武氏子弟来承担此重任！
远的不说，丰州城里不就有一位西海郡公武延秀吗？那可是圣人的亲侄孙，武氏嫡系血脉，身份高贵，又离得近，绝对是最佳选择！
而且就算你们扣押了武氏子弟，圣人恼怒，但是朝廷和民间的反应却不会太激烈，不会轻易引起一场大战，你们索要质子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曹悍唾沫横飞，极力推荐起武延秀。
契苾利丹满脸古怪：“敢问曹将军，这位西海郡公与你可是有仇？”
曹悍摆摆手道：“没有，谋主可别想多了，我只是单纯为了两国利益考虑。你们把武延秀捏在手，朝廷忌惮却不会大动肝火。哪天要是大可汗看他不爽了，直接一刀杀掉，这场和亲关系自然宣告终结。”
契苾利丹紧锁眉头仔细考虑，曹悍提议的这个人选，目前来说的确非常适合。
反正默啜可汗根本不是真心和亲，也不是要跟大周和平相处，对于双方来说心知肚明，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
等哪天，一方兵强马壮，战争随时可能再度爆发。
大家不过是趁此机会默默积蓄实力罢了。
“曹将军的建议，我会认真向大可汗禀报的。”
契苾利丹拱拱手笑了。
曹悍看看拂晓天色，踩熄火堆：“时辰不早了，谋主尽快回去吧，然后把我要的人送来。
纳剌姝就暂时留在我这，等咱们之间的交易完成，我顺利回到军中，就会派人把她给你送回去。
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任何异动，我就把那女人直接送到默啜面前，让他听听你们之间的缠绵故事。”
曹悍笑嘻嘻地拍拍契苾利丹的肩膀。
契苾利丹强自一笑，拱手道：“请曹将军放心，我一定会遵守诺言。这次领教了曹将军的高招，下次，希望有机会还可以向曹将军讨教！”
“哈哈~~好说好说！谋主慢走！”
曹悍目送契苾利丹爬上马背，往思结部大营纵马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