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妮子买了些冰镇的甜酪浆回来。
这种用羊奶熬制的酪浆广受大周百姓欢迎,一年四季都可以饮用,夏日里加些冰块进去,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跟茶摊老伯要了几个土碗,将瓦罐里的酪浆倒出来,曹悍尝了尝觉得十分爽口。
“你怎么不喝?不是嚷嚷着要喝些冰饮吗?”
曹悍见太平公主没动她身前放着的一碗,疑惑道。
太平公主蹙眉看着粗糙的土碗,有些嫌弃地噘起嘴:“这碗连白釉都不挂一层,怎么能用来盛东西吃?万一把嘴唇割破了怎么办?还有,这么多市井平民用过,谁知道洗没洗干净....”
“...毛病!~不喝算逑~~”曹悍无语,悻悻地就要伸手去把她面前的土碗端过来。
摊主老伯拉着一个羊角辫的小女娃犹犹豫豫地走过来,黝黑粗糙的手有些笨拙地拱了拱,期期艾艾地道:“这位郎君、夫人,可否盛一点酪浆给小老儿的孙女?唉...这丫头嘴馋,缠着小老儿给她买酪浆吃。
只是这酪浆少了人家不肯卖,多了小老儿又买不起....小老儿也不敢占二位的便宜,只需小半碗就行...哦哦...就用方才的茶钱抵消,不知郎君和夫人可愿意?”
老伯朴实的黝黑脸上有些难为情,羊角辫小丫头紧紧依偎在他腿边,睁着一双大眼睛满是渴望地盯着桌子上的酪浆,脸颊红彤彤像个大苹果,一身缀着补丁的布裙洗得发白。
曹悍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太平公主心花怒放似地唇角上弧,朝侍立在一旁的冯全瞪眼道:“愣着作何?把这罐子里的酪浆都送给人家!”
冯全眨巴眼,赶紧噢噢应着,抱起罐子塞到老伯手里。
“不不,太多了~”
老伯又惊又喜,罐子里还有大半酪浆,他摆摊三四日赚得的钱都买不了这么多。
太平公主嬉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羊角辫,小丫头怯生生地往后躲,扑闪大眼盯着她,只觉得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
“无妨,留给孩子吃吧!”太平公主温声笑了笑,想了想褪下手腕上戴着的玉镯。
曹悍知道她想干什么,伸手拦住,微微摇摇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太平公主的东西太贵重,哪里是普通百姓能享有的,弄不好她的一番好心还会给摊主老伯一家带来灾祸。
太平公主反应过来也觉得有些不妥,凤目白了曹悍一眼,臭男人还挺细心。
“老伯,不用客气,我们也喝不了那么多,孩子喜欢就给她喝吧。回去以后把罐子泡在凉水里,天气热,两三日内喝完,免得放坏了。”
曹悍和颜悦色地冲摊主笑道。
老伯感激地连连鞠身:“多谢郎君、多谢夫人!您二人真是良善之人呐,将来必定多子多孙,多福多寿!”
老伯领着小孙女回到坊墙边的凉棚下,小心翼翼地倒出小半碗,望着小孙女喝得滋滋有味,老伯咧嘴笑得很开心。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一番祝福感激的话,反倒让气氛变得很尴尬。
“咳咳~~这老鲁和薛讷怎么还不回来?”
曹悍端起碗咕嘟喝完,眼神闪烁地顾左右而言他。
太平公主难得的满脸羞赧红晕,双手捧着土碗喝了一大口。
冯全眼白上翻两眼望天,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豆禾儿与荷儿相视一眼,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太平公主喝得有些急,呛了一口,急忙放下碗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曹悍赶紧拍拍她的背,哭笑不得:“又没谁跟你抢,急什么?”
太平公主凤目剜了他一眼,还伸出脚偷偷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两人相互瞪眼睛,又都憋不住噗地一声笑了起来,看得豆禾儿跟荷儿面面相觑。
“你不是嫌弃人家的土碗粗糙不干净?”曹悍斜着眼一脸揶揄。
“我高兴,你管得着吗?”太平公主眼波流转,娇媚的脸蛋满是傲娇。
鲁正元和薛讷回来了,鲁正元冲着太平公主鞠身揖礼,然后就和冯全站一块,低声说着些什么。
两人原本就算旧相识,以前也经常打交道,现在各自伺候的主子关系走得近,两人也愈发熟络起来。
薛讷一眼就瞧出曹悍身边坐着的是位女子,而且两人轻声谈笑关系似乎不一般。
薛讷上一次见太平公主,还是在父亲亡故以后,家中吊唁的时候见过一面,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曹悍起身拉着薛讷走到一旁,低语两句,薛讷眼睛瞪大一脸惊骇,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场合见到当朝第一公主。
“无需声张,上前见礼便是。”曹悍轻笑道。
薛讷急忙整理衣着,上前躬身拱手,闷闷地道:“薛讷拜见殿下。”
外人面前,太平公主依然是那位高贵不可攀的国朝公主,微微颔首淡淡地道:“薛讷,本宫记得你好像去了外州赴任。”
薛讷忙低声道:“回禀殿下,微臣调任夔州,担任司马,此次告假回京专为参加武举。”
“看来你想继承薛仁贵的遗志,往军中效力?听曹悍说你武功不错,兵法韬略也颇有乃父之风,若是这次你武举成绩不错,本宫可以考虑把你调回来,在十六卫府里寻一份好差事。”
太平公主语气淡漠,落在薛讷耳朵里却让他激动的声音发颤:“微臣多谢公主殿下提携!”
“你们好生准备吧,接下来几场好好打,本宫就不打扰了。”
太平公主起身淡淡地说了一句,瞥了眼曹悍,领着冯全在众人的恭送下坐上一辆马车,驶入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消失不见。
“贤弟,多谢你在公主面前替我美言!”
薛讷抱拳满脸感激,“我这人性子木讷,不擅与人打交道,整日埋头习武,父亲留下的人脉这么多年也所剩无几,朝中也无人帮衬,如果没有公主殿下帮忙,就算武举夺魁只怕也无济于事!愚兄此生能与贤弟结为友人,当真是我薛氏的福分!”
“薛大哥言重了,你我同门师兄弟,自然应该相互帮衬!往后你只管用心习武钻研军务,朝中的事自有我替你摆平。”
曹悍忙扶着他,两人双手紧紧握住,相视大笑。
望着街道上太平公主远去的影踪,曹悍心中感慨万千。
他的确有心想找机会跟太平公主说说,请她帮忙把薛讷调入军中,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已经洞悉了自己的这份心思。
她故意在薛讷面前那么说,就是为了让薛讷承他的人情。
这女人太聪明了,有她在身边,许多事情根本用不着考虑,她都能处理妥当。
这或许就是一位贤内助具备的能力。
可她越是这样为自己着想,曹悍就越觉得对不起她。
他无法像对待李仙蕙一样,给她一个明确的承诺。
两件事情根本不是一个难度量级的。
曹悍一时间心绪杂乱,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
临近下一场比试开始,李重俊和李隆基也赶来为曹悍助威,李林甫这厮也屁颠颠地跟来。
曹悍活动拳脚,准备上场。
冯全驾车驶出北市坊门,往永昌河而去,准备过桥回府。
车厢里,太平公主摘下幞头,很没有形象地脱掉鞋子,斜倚在榻上,慵懒地闭着眼,像只没有睡醒的猫儿。
“主子,曹悍的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为何不留下看完再走?还有义兴郡王临淄王他们也会来,多热闹。”
车輢上,冯全絮絮叨叨地说话。
太平公主撑着头拿团扇扇风,懒洋洋地嗤笑道:“都是些小辈,本宫成日里和他们厮混一块,成何体统?再说,本宫对曹悍有信心,他一定会赢的,用不着看。”
“也是,曹悍那小子没怎么在神都城里动过手,弄得别人都以为他只是马球打得好,殊不知那小子打起架来才是最猛的!”
冯全嘟囔着,在九梁山见识过曹悍的凶性,他一点不担心那家伙会被几个无名小卒淘汰。
“主子,要不咱们去南市看看常元楷的比试?他这次的对手是张景雄....”
太平公主想都没想道:“不去!常元楷要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本宫也就没有栽培他的必要了。”
冯全嘿嘿道:“武举上诸多英才,主子却只关心一人,啧啧~~~”
太平公主拎起鞋子扔在车厢帘子上,佯怒叱骂道:“狗奴才敢取笑本宫?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哎哟,奴婢可不敢!主子饶命!”冯全公鸭嗓怪里怪气地讨饶。
太平公主嘴上喝骂着,脸蛋却泛起笑意。
犹豫了下,她吞吞吐吐地道:“冯全,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
冯全当即气势汹汹地道:“主子风华正茂,年轻貌美,光彩袭人,哪里老了?谁敢这么说,奴婢我第一个跟他拼命!”
太平公主咯咯娇笑几声,旋即又轻叹口气,幽幽道:“和仙蕙裹儿她们一比,本宫可不是老了麽!”
冯全很狗腿子地讪笑道:“主子经历的事儿多,心老人不老,浑身韵味岂是几个黄毛丫头能比的!”
太平公主唇角露出笑颜,笑骂道:“狗奴才,一张臭嘴倒是挺能说!你一个阉奴,还挺懂女人?”
“嘿嘿,奴婢自个儿倒是不懂,只不过瞧见曹悍那小子每次看您时的那幅痴相,老奴就懂了!”
“呸~狗嘴!行了,好好赶你的车吧~”
太平公主笑着啐了口,继续慵懒地侧身躺下,手中的仕女图团扇轻轻摇晃着。
她回想着茶摊老汉的话,禁不住自个儿乐呵起来。
冯全赶着车,听见身后车厢里传出的傻笑声,撇撇嘴小声嘀咕:“嗬~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