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你爸爸以前也是这么说的......我知道该收拾什么东西的,我知道的。”妈妈说着转过头去,偷偷抹掉了眼泪。
再转回头时,她将行李箱里一些我平时喜欢的精巧小玩意儿一一拿出,快速而整齐的帮我放进几件我常穿的贴身衣物,又带了几件保暖的外套。
箱子一盖。
她在抬头时,眼中的情绪便已经平复了下来。
她看着我笑了笑,道:“今天外面风大吧?你头发都吹乱了。这样出去可不行,妈妈帮你梳一下。”
起身从梳妆台上拿了一把我从小用到大的梳子,细细的帮我梳着头发。
妈妈的手很巧,手指一勾一挑便将我满头的长发驯化成一条整齐的鱼骨辫,辫子的尾部用一根两头缀着珍珠的细绳捆住,打成一个蝴蝶结的形状。
恰似一只蝴蝶落在了鱼尾上,鱼尾又渐起了水珠。
“你小时候,妈妈最喜欢做得事情就是给你梳好看的头发。你那时候小小的、脸圆圆的,梳上双螺髻再簪两只蝴蝶发钗,可爱极了。
后来,你长大了就不喜欢那些繁琐的发髻了。不过也是,现在确实不流行旧时的那些发型了。不过女孩子披头散发这出门总归是不方便的。
你看,这样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发辫是不是也很好看?”
“嗯,好看。”我对着镜子照了照,道:“妈妈,你教教我怎么编这种辫子吧?”
“好啊。”妈妈欣喜的应着。拆开自己的发髻,将头发分成两股,给我讲解着手势。
天色渐暗。
我提着行李箱走出家门,妈妈垂着两条长长的发辫站在门口对我挥着手。
我忽然有些伤感。
这是一个明显需要长期潜伏的任务,在我离开上海之前,或许还有机会能回来见见家人,但是当我离开了上海,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坐着黄包车来到租住的房子里。
房东福山太太是个腿脚不怎么灵便的日本普通女人。她丈夫是日本军官,死在了战场上,但她本人却对中国人很友好。
只是,这种友好是相对的建立在日本大多数人对中国人的普遍欺压上。
就如,我在租房时,她试探的问了我很多问题,我相信只要我有哪里回答的让她起了疑心,她就会立刻将我的行踪汇报给附近的日本宪兵队。
租住在福山太太家的这段时间,我每天白天照旧去上课,只是一放学便会立即回去,跟她学习日语和日本的本国文化。
我告诉她,自己崇拜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希望将来更嫁给一位日本的军官。
她虽然笑着说日本男人没有中国男人温柔。
但是却很明显的因为这句话,而对我更加亲近。不仅会在我跟她的日常对话中纠正我的一些发音,偶尔还会主动教导我日本传统的花道、茶道。
并告诉我,日本男人都更喜欢有着日本传统文化的女人。
殊途同归。
虽然我跟福山太太所说的话里,十句有八句是假的,但从她的身上,我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
一九三六年的除夕夜。
我架着梯子爬上阳台,看向陆宅的方向。
上海滩灯火通明,我很难从那些灯火中识别出哪一盏是我家,但我清楚一定有其中一盏是爸爸妈妈为我点亮的。
过完年后,时间就像是过的更快了一样。
转眼就到了四月。
周末,我坐在福山太太的房间里,跟她一起研究苏州的刺绣。广播里放着电台的新闻。
“福山太太,我恐怕要跟您告别了。”听着广播中断断续续的杂音,我找了个机会一副不舍得样子跟福山太太说。
“告别?你要离开上海了吗?你不是还在读书吗,怎么忽然要走了?”福山太太有些诧异。
“是啊,您是知道的,我爸爸是杭州那边的生意人。不过,他最近想把生意搬到香港去。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怕我不同意,都已经让人去学校给我办好退学的手续了。
他已经买好了船票,后天我们全家就要一起去香港了。
真的很抱歉,我原本以为可以在您这儿多住几年的。你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真的舍不得您。我还没有机会跟您一起去日本看看富士山的雪、看看北海道的樱花。可是,如果我不跟家里人一起离开,我爸爸就要跟我断绝关系......”
我左右为难着。
福山太太放下绣棚,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不过,那毕竟是那你的家人,我知道失去家人的感觉。以后你要是再回到上海,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在上海以及周边的城市,中日两国军队之间的交锋摩擦时有发生。广播中也经常能听到一些消息。福山太太也明白我这个借口中的父亲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举家离开。
我对着福山太太行了个礼,算是对这几个月以来她的教导的感谢。
当天下午,我帮福山太太写了一张招租的告示贴在了门口。
有时候上海真的很大,大到我在虹口住了那么久就没有见到那个我想见的人。
但有时候上海又很小,小到我贴了招租的告示后,第一个上门看房子的人竟然会是林楠笙。
我站在福山太太的身边,装作不认识他的模样。
林楠笙也很配合的像是从没见过我。
他告诉福山太太自己是日本商社的买办,时常要为了采购货物来往在上海和全国各地。
就像当初我为了证明身份时给福山太太看过我改了名字的学生证。
林楠笙也向福山太太出示了自己伪造的身份证明。
这在情报科是基础课程,福山太太自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林楠笙的彬彬有礼、温文儒雅也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于是,林楠笙在我之后,租下了福山太太在二楼的那个空房间。
不过按照约定,林楠笙要在我离开上海之后才能搬进来。
为了感谢他的体谅,在他向福山太太付过房租之后,我以感谢的名义送了林楠笙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