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蕾莎的步步紧逼之下,艾格隆心里也大感头疼。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能让玛丽亚被驱逐回国,让自己的计划毁于一旦。
他要保住玛丽亚。
不过,现在继续和特蕾莎吵架,显然并不明智。
特蕾莎眼下证据在手,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自己和她争吵只会激怒她,万一她气得上头了,干脆和她威胁的那样,把事情直接公布出去,让外界“评评理”,那艾格隆就算留住了玛丽亚,也必然是灰头土脸。
而且到时候在民众眼里,玛丽亚就是如同过街老鼠一般的“窃贼公主”,她又怎么可能呆得下去?
既然正面暂时不能和特蕾莎硬钢,那么就要想想有什么迂回的办法。
艾格隆收拾了一下心情,整理了混乱的思绪,然后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特蕾莎,现在事情仓促,我有点猝不及防,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怎么善后,你先不要乱来,给我点缓冲时间好吗?”
看到丈夫心烦意乱的样子,特蕾莎原本毫不退让的表情,顿时也有了点松动,如果不是因为玛丽亚太过于可恶,她又何尝愿意把丈夫逼到这个份上呢?
“好吧,殿下,您说要考虑一下,那我当然愿意体谅你,我们就再等等吧……不过,我还是要提前告诉你,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对这样一个品德败坏、目中无人的家伙,我不认为她还有继续当我们客人的理由。只把她送回去而对此事秘而不宣,已经是我们能够给予的最大宽容了,殿下我也请你不要继续再姑息下去了——”
然后,仿佛是为了安慰丈夫,她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艾格隆,“我先回去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很遗憾,但我希望这不至于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殿下,今晚早点回来歇息吧,我等你……”
说完之后,她迈着轻巧的脚步离开了,留下了艾格隆一个人。
特蕾莎刚才的冷酷无情,还有此刻的柔情蜜意,看上去有些矛盾,本质上其实都是一回事。
归根结底,她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挽救自己珍惜的一切而已。
而艾格隆却比她要贪心太多太多。
在特蕾莎离开之后,艾格隆走出了房间,然后让人把自己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陛下,您有何吩咐?”见到他之后,安德烈问。
“安德烈,最近宫廷内出了一些麻烦事。”艾格隆尽量用平静的表情面对着自己的卫队长。“玛丽亚刚刚被特蕾莎逮捕了。”
“什么?!”毫无准备的安德烈,被这个冲击性的消息给弄得呆住了,他愕然看着艾格隆,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思考了能力。
艾格隆不得不耐着性子,从头到尾跟安德烈解释了一下所发生的一切(当然,特蕾莎‘检查’玛丽亚的事情他就按下不表了)。
安德烈静静地听着刚才的故事,整个人都瞠目结舌。
这个故事太曲折离奇了,而且涉及到的人身份高贵,一旦传扬出去,恐怕就会成为全欧洲的谈资。
一想到这里,他大着胆子,用同情的眼神瞟了看着自己的主子。
看来,陛下看似“风流快活”,但这种美事,其实也是要付出巨大成本的。
公主和歌女毕竟不一样,想要让歌女老实听话,给点钱就够了,但公主们的要求却多得多……想要摆平真的不容易啊。
偏偏陛下喜欢公主,不喜欢歌女。
艾格隆并不能察觉到安德烈的遐思,此刻他的心情都已经集中在处理这件突发事件上面了。
很快,他理清了思路,然后开始对安德烈下命令。
“安德烈,我希望你和警察部门一起配合,严密监视各家报社的内容,任何有关于宫廷的新闻都必须经过你的审核才能发表——”艾格隆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为了避免让舆论界过度恐慌,你要告诉他们,宫廷并不禁止外界报道和议论,只是希望这些报道更加具有真实性而已——而且这只是临时措施,很快就会解除。”
之前,因为1830年改朝换代的动荡,塔列朗亲王上台的临时政府时期,颁布了多项严厉的戒严法令,其中就包括强制性的报道审查和管制。
而为了显示自己不是一个“专制君主”,在上台之后,艾格隆名义上解除了之前严格的新闻审查,巴黎的新闻报纸的报道范围也宽松了许多。
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体现帝国的“道路自信”。
艾格隆本身也希望,自己的统治能够尽量宽松一些,让人们可以畅所欲言。
而现在,即使面临着玛丽亚事件的冲击,他也不想收回自己已经做出的承诺,毕竟演戏就要演到底,这就是他的政治承诺。
“是,陛下。”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忠诚的安德烈立刻就服从了艾格隆的命令,“我立刻就和政府进行沟通。”
“还有,这段时间你要严控宫廷的纪律,严禁任何人传播不利于帝国形象的小道消息——”艾格隆继续下命令,“尤其是不要让人把玛丽亚的消息私下传播,毁损她的形象。”
“好的,陛下。”安德烈点了点头,但是很快,他又提出了他的质疑,“但是,陛下,我虽然可以管控宫廷当中的普通人,但是皇后陛下……我无论如何也管控不住,如果她决定亲自把消息传递出去的话,那我根本没有办法。”
“我当然知道。”艾格隆不耐烦地回答,“特蕾莎的事情我来解决,你只要负责其他人就行了。”
说完之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赶紧去办事。
然而,安德烈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事吗?”艾格隆于是问。
“陛下,我并非是在指责谁,我只是在说一些我心里的看法而已。”安德烈似乎害怕艾格隆生气,所以说话小心翼翼,“在我看来,这一次的风波,归根结底责任还是在玛丽亚殿下身上,是她一开始狠狠得罪了皇后陛下,所以皇后陛下才会一反常态如此毫不留情的——而这一次,也是玛丽亚殿下自己胡作非为,至于留下了罪证。
所以,无论如何,皇后陛下就算有点小心眼,但她也有足够的理由,假设……假设到了最坏的情况,陛下,我认为,在牺牲玛丽亚殿下或者在牺牲和皇后陛下的感情之间,您还是应该选择前者……毕竟,皇后陛下才是您一生的伴侣,也是被国民所欣赏所敬仰的国母。”
艾格隆顿时就沉默了。
他知道,在所有人眼里,特蕾莎都是一个“好皇后”,尤其是和肆意妄为、目中无人的玛丽亚相比,那更是好了太多。
所以,哪怕是安德烈,也并不愿意看到陛下夫妇因为一个外国公主决裂。他在感情上还是倾向于特蕾莎一边的。
安德烈尚且如此,那其他人还用问吗?
所以,如果一切摊牌的话,那么特蕾莎毫无疑问就会得到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哪怕他是皇帝,也不可能公开去和得到大多数人支持的皇后相争。
所以,不能摊牌……一定要把事态控制在爆发之前。艾格隆再度得出了结论。
“我知道了,安德烈。”于是,艾格隆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安德烈这才行礼告退,执行他的命令去了。
在安德烈走后,艾格隆也没有再犹豫,而是向着玛丽亚的住处走了过去。
此时,在梅尔塞苔丝夫人的照料下,原本已经精神濒临崩溃的玛丽亚,终于恢复了神智。
但很明显,她还没有从惊恐和耻辱当中解脱出来,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痛苦和怨恨。
刚才被人强行摁在床上然后掀开裙摆“检查”的屈辱,将会成为困扰她一生的噩梦,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虽然在场的人里没有男性,但这份屈辱已经足够让人刺痛了。
伴随着屈辱的,就是憎恨,以及比憎恨更多的报复欲望。
以玛丽亚的性格,当然不会有“反省”这种优秀品质,她不会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是何等激怒特蕾莎,只会觉得特蕾莎狠狠地欺负了自己。
特蕾莎让她承受了一生最大的耻辱,她也要让特蕾莎承受同样的痛苦才行。
一定要报复!
“殿下,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就在她心里怒涛汹涌的时候,梅尔塞苔丝夫人小声向玛丽亚道歉了,“我跟皇后陛下说您未经人事是为了解除皇后陛下心中最大的块垒,却没想到,给您惹来了更大的灾难……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我难辞其咎,请你责罚我吧。”
虽然玛丽亚身为一个外国公主,其实并不能把梅尔塞苔丝夫人怎么样,但是心地善良刚强的夫人,眼见自己插手之后事态变成了这样,心里却充满了内疚感,她希望自己能够做点什么,或者至少承受一点惩罚,以缓解心中的愧疚。
不过,玛丽亚现在虽然怒火中烧,但是却也没有到完全烧糊涂的地步。
她当然知道,在自己身陷囹圄之后,梅尔塞苔丝夫人第一时间就跑过来试图挽救她,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这份心意,已经足够让人感激了。
况且,自己现在势单力孤,并且随时可能再被特蕾莎进一步迫害,好不容易有个人因为心怀愧疚而愿意帮自己,不能再把她给气走了。
所以,她强忍着心中的痛苦和愤怒,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安抚对方,“夫人,您别责备自己,您是来搭救我的,您已经尽力了,谁能想到,她居然会做出这样失礼而且无耻的事情来呢?这一切都是她的责任,跟您没有关系……我反而很感激您过来救我,我会永远铭记您一片心意的!”
“您不必谢我,职责所在,我必须坚持。”梅尔塞苔丝苦笑着回答。
看到玛丽亚终于恢复了神智,她稍稍放宽了心。
现在,她作为旁观者,仔细分析了一下玛丽亚面临的局面,然后得出结论——非常不乐观,甚至已经是大祸临头了。
罪证已经在特蕾莎的手上,而且事实确凿不容抵赖,只要皇后陛下不松口,那就顶不住。
甚至,皇后陛下如果把这些事都公之于众,玛丽亚立刻就会身败名裂。
所以……她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条路。
“殿下,眼下您虽然已经暂时恢复了自由,但您还面临着莫大的风险,皇后陛下随时可能以您犯罪为理由,再派人来逮捕您……而那时候,恐怕陛下都难以再开口放您走了。所以,我斗胆奉劝您,尽快收拾行李离开吧,只要您离开国境回到巴伐利亚,那么皇后陛下应该也不至于再继续追究此事、对您赶尽杀绝了……这一切都可以尘封下去。”
什么?回去?灰溜溜地逃回去?
玛丽亚立刻瞪圆了眼睛。
如果说,在之前,“回国”还是一个可选项的话,但是在此时此刻,她不会再考虑什么回国了。
因为,此时回国,就意味着彻底认输,就意味着一败涂地。
她当然知道,如果这一次她真的被特蕾莎如愿送走了,那么她和特蕾莎之间的纷争(虽然是她主动挑起来的),就将从此尘埃落地,而且是她输得一败涂地,此生都不可能翻身,再也没有了重新见到特蕾莎的机会,更没有报复屈辱的希望。
她甚至将会以“搬弄是非、沉迷于幻想编故事的老处女”形象,永远被特蕾莎暗自嘲弄。
即使这一切没有被公之于众,但被特蕾莎嘲弄一辈子,那和身败名裂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受不了这个……如果是这样的结果,那她宁可死,立刻跳进水井里去。
“我不能走!”于是,玛丽亚嘶声回答,“我要留在这里。”
“您还想要做什么呢?”梅尔塞苔丝对她的坚定态度有些吃惊,于是问。
“我还有怨仇没报,如果就这么离去,我死了都没法心安!”玛丽亚咬牙切齿地回答,此刻的她眼角仍旧带着斑斑泪痕,但是目光当中却充满了彻骨的寒意。“我……我还要让她明白,她犯下了多大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