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你。”
这句近乎于表白的话,让艾格妮丝脸色略微发红。
但是她没有做出任何反驳,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说完之后,她紧靠在艾格隆的肩膀上,以此来表达自己与他休戚与共的决心。
在这段旅程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对自己的情妇身份感到羞耻,更加难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为艾格隆造势的各种活动当中;然而,到了现在,两个人私下里的亲密共处,已经让她完全适应了现在的角色。
而且就算不说她确实很爱这位陛下,就算是依据“拿人手短”的打工人精神,她从陛下这里得到了这么多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竭诚回报。
就在两个人的交流之间,这支打着鹰旗的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鲁昂城当中。
和之前一样,早早得知了消息的地方官员们都列队在城市的路口等候迎接,在这支车队现在在他们的视线之内以后,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炮开始轰鸣,市内的教堂也纷纷鸣钟,恭迎陛下的大驾光临。
此时的鲁昂城,看不到多少现代人熟悉的元素,更像是停留在中世纪当中,它的宗教氛围比之前艾格隆所经过的各个城市都要浓厚许多——城中矗立着好几座知名而且规模颇为宏伟的教堂,这些教堂有着标配的钟楼和尖塔,而低矮的石砌民居则散落在这些教堂旁边,犹如是骑士身边忠实的扈从一样。
就连古老的法院,也是和教堂一般高耸的精美哥特式建筑。
虽然现在论地位、论规模,鲁昂完全无法和巴黎相提并论,但论历史,鲁昂确实不输于巴黎,早在罗马帝国时代它就已经是重要的地区枢纽城市了,那时候名字叫做罗托马古斯(RotomAGUS),因为它处于英吉利海峡边缘,又控制着塞纳河的入海口,所以被罗马人当成了遥控不列颠行省的重要据点、以及周围省份重要的物流中心。
不过到了千年之后,罗马人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只有中世纪的那些耸立的建筑,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荣光。
在接驾的人们面前,艾格隆的这支车队慢慢地停了下来,然后艾格隆带着艾格妮丝一起走下了马车,接受着本地最高规格的欢迎仪式。
在不绝于耳的礼炮声和钟鸣声当中,一群官员小心翼翼地迎上前来,然后向陛下行礼致敬。
为首的自然是本省的高官科洛男爵,这是一个颇为肥胖的中年男人,有着“地中海式”的发型,脑门油得发亮,而且行动也颇为迟缓笨拙,在向艾格隆走来的时候,活像是一只摇摆的企鹅一样。
本来就已经行动笨拙了,再加上他的精神也非常紧张,这就让他显得更加拘谨,在行礼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向艾格隆致辞。
“陛下,我谨代表本省的官员、僧侣和人民,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您的驾临,势必成为本省人民珍视的回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的身上却看不到多少热情。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作为以“忠君”自诩的诺曼底人,他的整个政治生涯都跟波拿巴家族毫无交集,甚至当初还当过共和国和帝国的政治反对派,如今虽然碍于形势不得不对波拿巴家族的继承人低头,但心里自然也愉快不起来。
更加不愉快的是,他自知自己和未来的皇帝陛下关系太过于疏远,眼下就算竭力讨好也未必能够保住位置,再说了在现在本地的这种民意之下,他觉得自己是夹在陛下和民众之间两头不讨好,因此对自己的政治前途更加惴惴不安。
正因为知道自己已经前路无多,所以他现在也不敢奢望什么了,只想平安无事地度过这段接驾的日子,然后就“主动”退休。
艾格隆虽然不知道男爵的具体想法,但是从对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当中,他也能够猜得出几分,不过他并不介意对方缺乏热情,反正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讨好任何人。
现在他根基尚浅,这种忠诚度不足的官员,只要愿意消极合作他也可以容忍,反正他还有的是时间,只要有耐心,迟早可以把所有地方要员都替换成自己的党徒。
正因为心态从容,所以他心情愉快和高官握了握手。
“您管理着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先生,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有好感。您不必担心我会让您为难,也不必花太多心思来取悦我,因为我根本就不希望因为我而劳民伤财,我现在这一路的巡游,只是为了走遍这片注定由我来统治的国土、亲眼见证各地的风土人情,顺便亲近我的人民而已。”
艾格隆这番漂亮话,让高官的表情更加尴尬了。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又鼓起勇气,小声向艾格隆说出他现实的担心。
“陛下,我们当然理解您的一片苦心,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一直都在报纸上看那些有关于您的报道,我们非常高兴您能够这么快就进入状态,和民众如此亲近,看到您得到的热烈欢呼,我们也庆幸国家终于可以重新安定下来。”
在说完这些好话做足铺垫之后,他又话锋一转,“不过,本地并不像是东部和北部的那些省份,这里的人们要保守很多,他们一直自豪自己对宗教的虔诚,他们也相当支持王室;无疑我相信您肯定可以靠您的个人魅力改变这一点,但现在还是为时尚早,人们的观念不会那么容易改变的……在这种情况下,请允许我鼓起勇气给您提出一个建议,您最好不要过多参与到群众的活动当中,这会给您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风险,您可以在我们精心准备的庆典当中结束对这里的巡行。”
听到高官这番进言,艾格隆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艾格隆不认为高官的话是在威胁自己,他相信对方没有这个胆子——高官应该是担心自己在这个保王党尚且有一定“群众基础”的地方遭遇什么不测,给他也带来灭顶之灾。
“怎么?难道诺曼底人民对我这么反感吗?”他貌似轻松地反问。
艾格隆没有发脾气,但是他阴沉的表情还有低沉的语气,却让高官更加紧张了,他慌忙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连忙向艾格隆解释。
“陛下,当然不是这样!人民对您并不反感,不少人还期待着您能够让国家焕然一新,就算那些不支持您的人,他们也不会冒着个人的生命风险去做傻事;但是,这里毕竟曾经是保王党的地盘,眼下波旁王室刚刚离开余威尚在,难保不会有些怙恶不悛的恶棍,会想要去犯下那种十恶不赦的大罪……您对国家至关重要,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所以我认为不冒险是最好的。”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环视了一下四周,看了看热烈的迎接场面,以及围观的群众,还有那些如临大敌分列在两旁的士兵们。
“您不必紧张,先生,我理解您的困难,也理解您对我生命安危的关切,不过,我如果害怕刀枪的话,我就不会开启这段巡游的旅途了。既然我站在了这里,我就不会害怕任何来自于明处或者暗处的刺杀,无论是匕首、毒箭还是火枪,都休想让我动摇分毫。也许诺曼底确实不那么喜欢我,但我不会因此冷落它,我非但不会改变我的行程,我还会继续想尽办法和人民走在一起,让他们知道上帝不会只青睐于卡佩一家!阿图瓦伯爵当初是个逃兵,成为国王之后也依旧是个弃国而逃的胆小鬼,他活该得到如今的下场,但我不会,永远不会那么做!”
说完这一番话之后,艾格隆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高官不必再多谈论这个问题,按照正常情况安排日程就行了。
艾格隆当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勇敢,他当然也怕死——尤其是现在他都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东西,他比任何人都有理由惜命。
但惜命归惜命,他也有演员的觉悟——自然已经站到了这个舞台上,他就必须演好自己的角色。
一个君王可以被人认定为残暴,但绝不能被人看做软弱,尤其是在法兰西这样反复无常的国家里,国民们已经被大革命训练出了“胆量”,对君王并没有那么敬畏,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被别人认定为怯懦的胆小鬼,那么他所收获的只有嘲弄,统治也绝不会长久。
为王位而冒险是值得的、也是必须的,他一直清楚这一点。
就在他和高官交谈的时候,艾格妮丝也凑到了艾格隆的身边。
两个人的交谈旁人听不见,但是因为站得近所以艾格妮丝听了个大概,高官的话让她同样也产生了一些担忧,但是艾格隆的回应,却让她深感认同,所以她默默地以行动表示了支持。
不管怎样,她绝不会允许有人在她面前给心爱的人捣乱。
而艾格妮丝的出现,也缓和了艾格隆和高官之间的气氛。
“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艾格妮丝小姐,想必你们已经听过她的名号了?”艾格隆笑了笑,然后主动介绍。
高官见自己的劝谏没有起到效果,有心转移话题,于是他转过视线打量了一番艾格妮丝,接着又躬身向艾格妮丝行礼,“艾格妮丝小姐,我们在报纸上一直都读到有关于您的新闻,所以对您充满了好奇,今天一见,您果然是如此风采照人……我谨代表全省人民也欢迎您的驾临。”
在这个年代,报纸上还没有照片,只能用粗糙的简笔画来描绘人物,而且在出版和再版的情况下人物往往会完全失真,因此笔杆子们只能挖空心思用各种形容词来报道美女,而读者们也只能靠自己的脑补想象来“还原”,因此夸大其词是常事。
在看到那些报道的时候,人们自然一边满心期待,一边又害怕这些只是报纸上的夸大吹捧而已,而见到艾格妮丝本人之后,这种担心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虽然心里对自己如今的“出名”还是有点尴尬,但是这一路上,艾格妮丝应对这种场面也已经驾轻就熟,所以也流畅自然地应对了对方。
她轻轻屈膝行礼,向高官致敬,“感谢您如此费心地接待我们,先生。诚如陛下所说,这里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尤其是它还是贞德最后的灵魂升天之处……所以我早就在期待今天了,我不知道这里的人们对我抱有何种想法,但如果我能够以我的绵薄之力让人们感到开心,那我会竭力去做的。”
说完了这些客套话之后,她的态度又变得郑重了许多,“另外,刚刚您说您担心陛下的安全,以您的立场,说出这样的话对您并无半分好处,可见您完全是出于公心的,您害怕国家再出现动乱,因此我感谢您对陛下、对国家的忠诚。不过,我是陛下的陪驾护卫,我比您更加有理由去保卫陛下,我也能够把职责做好。所以您尽管去做您该做的事情就好了,不必担心,我和陛下都热爱这里的人民,如果因为害怕而把自己隔绝在民众之外,那未免就太过于可笑了。我也相信,这里的人民也会爱戴陛下的,哪怕其中有零星的不轨之徒,他们也绝不会得到支持,如今我们都在为了国家未来的繁荣而努力,陛下能够做好这一切的!也只有他才能做到。”
艾格妮丝这番话,并没有折服高官。
他并不怎么相信艾格妮丝有她自己说的那样本事。
这里毕竟是个偏远省份,高官也没有多少和京城的关系,他之前没有听过艾格妮丝另外的名声,虽然这段时间里报纸上非常热衷于报道艾格妮丝,但主要也是对她的骑士巡游、以及她和艾格隆的花边新闻,所以他只能将信将疑。
说是什么陪驾护卫,但你到底是陪到哪儿去呢?
不过,既然他们两个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又还能再说什么呢?
“我明白了,陛下。”他只能点了点头,“陛下,我会认真安排好您接下来的活动的,我也万分恳切地希望您务必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愿仁慈的上帝保佑我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