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想要老夫替你说话,开具一份符传去荆州?”
听完了王谦诉求之后,蔡邕恍然的若有所思的捋了捋下颚修饰整齐的胡须:“唉,老夫从吴地来京师,与贤侄相会不过一载,如今便又要分离,着实令人感伤。”
王谦恭敬的向着蔡邕拱手,叹道:“时势所逼,某亦无奈,眼下朝事,不适与我,而我亦不适与朝,又何必在雒阳虚度呢?”
蔡邕闻言不由漠然。
他知道王谦话里话外之意,是不屑与参与董卓所主持的朝堂,而董卓所主持的朝堂,目下也容纳不得他们这些昔日何进麾下的幕僚。
既然各自互相瞧不起,也何必在此耽误时间呢?反不如去往他处。
想到这,蔡邕的脸不由有些发红。
他在吴地十二年,空自蹉跎岁月,如今一朝被董卓召入朝堂,虽受重用,然董卓本人却为天下士人所弃,特别是此番迁都,司隶的各望族士人暗中联合,皆向董卓谏言请立两朝。
此番各族士人联合上奏,融合起来的士人力量异常强大,身为胡广之徒的蔡邕也未能幸免,被拉入了一同劝谏的团体中。
蔡邕的老师胡广,被后世人评价为政坛不倒翁,政坛上水深之处,胡老从不沾鞋。
但蔡邕在这方面很显然差了他老师很多。
当年与蔡邕一同在东观校书的马日磾与卢植,他们一个是经学大师的马融族孙,一个是马融之徒,在经学领域中皆声名卓着,以蔡邕喜好结交朋友的秉性,自然是与他们处下了深厚的情谊。
但也正是这份情谊,把蔡邕拉下了水。
卢植和马日磾,纠了关西百名马融一派的经学士人,联名奏疏谏言直意要建两京两朝,本不欲参与其中的蔡邕,被他们以大义为之胁迫硬拉下了水,且还在前番的廷议上,向董卓谏言立都之事,弄的里外不是人。
此时此刻,他真是有些羡慕能够从雒阳脱身的王谦。
……
蔡邕对王谦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是贤侄想离开雒阳去荆楚安居,那我明日便亲往司马建公府上,向他替贤弟求一份通往荆楚的符传来。”
蔡邕口中的司马建公,是刚刚由治书侍御史被迁为雒阳令的司马防。
王谦闻之大喜过望,急忙道:“多谢伯喈公厚意了。”
“你我两家那可是故交,不必如此。”
说罢,却见蔡邕转头,看向了王谦带来的他那十四岁的儿子王粲,感慨道:“粲儿年纪轻轻,才华横溢,老夫本有意收其为徒,传其经学数术,如今看来,怕是难了。”
王谦亦是叹道:“能得伯喈公如此看重,实乃小儿之幸,可叹他没有福气,不能以师侍之,深可痛哉。”
说到这,王谦虽对王粲道:“吾儿,汝虽无福拜中郎为师,但中郎在雒阳这一年,也是对汝之学业多有指点,汝当对中郎行之以礼。”
王粲随即走向正厅,向蔡邕施之以礼。
“粲儿不必多礼。”蔡邕笑着度王粲挥手,道:“老夫看人不会错!粲儿不愧为叔茂之孙,甚有异才,吾不如也,日后定是学无所遗,长于辞赋的一代才子。”
说到这,蔡邕顿了顿,道:“公父子离雒阳,老夫无有趾金相赠,仅有在雒阳城南五十里外的宅舍,有四千卷经学典藏,回头我卓人引君父子去取,便当是老夫赠送给粲儿的相别之礼吧。”
王粲听了,不由大喜过望。
“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这年头,经学藏书的价值可是比钱要贵重多了。
在王粲看来,蔡邕赠送给他的四千卷经卷,可不是经卷。
那与四千卷签押了他前程的印绶无二。
王粲刚要拜谢蔡邕,却见王谦站起身来,对蔡邕拱手道:“伯喈公勿怪,公之卷赠我等不能要。”
蔡邕不满道:“老夫与令尊王公,也算知交,你如何跟我这般客气?”
王谦从袖中取出两份缣帛,走到蔡邕面前,递给他道:“这是荆州刘景升托其子刘伯瑜,派人送到我府上的,让我转交与伯喈公……实是他父子欲借伯喈公的典藏,留以大用,故吾父子不能受伯喈公馈赠,还请勿怪。”
“刘景升?要借老夫的典藏?”
蔡邕疑惑地将那两卷缣帛展开,仔细看去。
待看完之后,蔡邕的表情不由凝重了。
……
待送走了王谦之后,蔡邕便拿着刘表和刘琦两父子给他写的信,来回在厅堂中走动。
他一会将手中的缣帛展开,一会又合上,一张脸忽红忽白,时而有喜色,时而又有苦楚。
蔡邕在厅堂内的表现,让厅外侍奉他的那些蔡府侍从,一个个看的胆颤心惊。
家公这是疯了不成?
蔡邕拿着那两卷缣帛,无论如何,似都是理不清头绪,随即起身,向着府内的后宅而去。
……
蔡府内宅的偏室内。
相貌清丽的蔡琰正在房间内用织机缝制着一件罩服。
午后的阳光射入房间,照出一双婉如新月的秀眉,和秋水为神的眸子,头上盘着飞仙髻,身着浅色的襦裙,显得很朴素,穿着并不张扬。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那就是文雅娴静。
她此刻心中想着的是,天气日渐凉了,严君因为立京的事情,每日奔波在雒阳城各士子之家府中,很是辛苦。
她想亲手为严君做一件罩服。
蔡琰虽是出身经学之家,文章琴艺出众,但却从未仗仗其才名而弃做女织之事。
相反,随蔡邕在吴郡长大的她,一双巧手除了善写飞体字外,也擅长女织。
去年,蔡邕受董卓相召入了雒阳,蔡琰随父亲一起从吴中原赴司隶,本以为应是繁华似锦的雒阳,眼下却是一片阴霾之景。
西凉军每日横行街市,杀劫之事,屡有发生。
看着蔡邕鬓角的白丝日增,蔡琰心中很感心疼。
去年,蔡邕为了让蔡琰不在雒阳受难,远离这是非之地,随即与河东卫氏纳彩问名,走六礼之序。
中间虽有些波折,但再过四十日,就是蔡琰被河东卫家迎娶至安邑的日子了……
想到这,蔡琰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看向手中还未缝制完的罩服,心中不免忧虑。
她这一走,严君一人在雒阳,又该如何是好?
眼下雒阳的局势,着实是变幻莫测。
步步都有危机和杀机。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昭姬可在?为父有事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