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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今日来了时,我让怀孕回娘家来,此刻在我屋里的瑜景藏起来了。
我很清楚,二叔可不希望这件事情多个河家的人知道,尤其这人还是长房的人。
这么些年,他有没有怨过长兄太过盛于自己我不知道。可我也不知道,若他只是因为崇拜于长兄,那他对于这份崇拜又要生出多少执念,拿我够不够平。
我其实不是很能集中精神了,我自己听到我自己叹气了,但是我到底叹气没有,其实我自己也不能确定。可我的身边,没有阿松或是瑜景可以告诉我了,或者臻楣你能呢...
翠华散的药力就是强劲,吃了二叔这般多药,不疯了,也是对不起母亲这医圣后人做出来的好药。
今日写字可都费了大劲儿了的,阿松…
噢,不对,是我忘了。
阿松你已经被他打死了。
也是我忘了,我也是要死了的人。
为了守住秘密,一个张狂,乖戾,早不中用,身缠蛊毒,与家主撕破脸皮的嗣子,又怎么能够安然的活着。
既然你们叫我死,那我就应了你们。
爹,娘,二叔还给我个选日子的权利,作为河家历代最出色的嗣子,我也该知足了。
臻楣,我也要告诉你这个日子的。
我想,你现在大概恨毒了我,不过不要紧,你带着我至小到大的那块玉佩。只要夙玥见到玉佩,就会因为我这个哥哥,对你倾力而救。
臻楣,陈家被灭,佩厢穿着的你的衣服办做了你,去死。
她是你自小到大一起长大的丫头,就像阿松之于我一般。二叔说阿松死了,我感受的一切,怕也是你感受的一切。
你看,你受着的,我也一样受着。
也是那一日,陈臻楣就死了,不论你做谁,这世上,再无二十世家的陈臻楣。
他来问我选日子…
臻楣,所以我告诉二叔,我会在…
恭盛六年,十二月十八日,冬,
河家嗣子河商鸣,卒……
…………
赫璞璠合不上这日志的最后一页,她反复读着这最后一页的字。
眼睛是花的,卒字,乱于心。
可到底是因为河家人的死,还是,陈家人的死...
页面上,有被泪珠打落印掉又干掉的样子。
许久许久过后,赫璞璠有些怯懦的看着一旁的河量仉。他看上去并不比她好几分,只因她想知道,河商鸣眼里的生母是什么样子,可日志看罢,却看过了太多的秘薪。
世家大族,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很多,本不是什么奇事。可赫璞璠在赫家却过得简单,她现在晓得,这一切都是父母和舅舅的保护。
可眼前的人,这个也被称作河家阿郎的河嗣子呢?
一个连嗣子都被允许进的禁院,还是河家先嗣子的住所。赫璞璠现在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个院子成了禁院。要藏住河商鸣这么多秘密,总不能真的在家里放一把火去烧干净吧。
她伸手,轻轻抚上河量仉的肩膀,开口问他,“你觉得,最后一页写的,是什么意思?”
他讪讪一笑,“这么聪慧的赫家大小姐,陈家外家的二小姐,河家嗣子的少夫人。你觉得你得到答案了吗?”
“河量仉。”
河量仉眼光闪烁,“除了死,没有结果。自杀,还是被…被我爷爷…”赫璞璠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我饿了!”她猛然站起来,慌慌张张的收拾这桌上的日志。收好了,赶紧去梳妆台前找了自己嫁妆箱笼上面锁的钥匙。拉出床下的装书画的箱笼打开,将这些日志放到最低侧,锁上。
起身,回头,隔着珠帘,她瞧到河量仉,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她静静的站在帘内,看到那人,无声无息,眨落了一滴泪珠子。
顿时,她的心头,五味杂陈。
赫璞璠装作没有看见,低头出去叫人早早传了晚膳。
二人对面坐着,一言不发的吃着。
赫璞璠心想,食不言寝不语,平日里做不到,今日可做的极好了。她时不时偷看着对面的河量仉,只是他这个模样在下人眼里,怕是古怪的紧才对,首当其冲的就肯定是词儿。
赫璞璠瞧向词儿,词儿一直在替河量仉布菜,这频率可超出平日许多。越是这样想,她越是挥不去脑子里河商鸣最后写的,和那个句…万蚁噬骨,四肢麻木,胃肚如棍棒搅打,脑中嗡鸣,神志不宁…
她忽然苏了口气,眉宇拧紧,有些怵。
“吃菜。”河量仉将她爱吃的菜夹到她碗里,她一怔,“你不是饿了。”
“是,我饿,我饿了。”赫璞璠应了他便在可劲儿饿吃,吃到自己咳的堵满了口。
“好了。”河量仉按下她的手,却察觉到她在抖,“洗漱吧,我看你今日也不是很舒服。”
“那你今日…”
“我今日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屋里下人皆是一惊,不敢动,却还偷瞄着二人。
他盯着她不放,她却觉得安心了不少,淡淡的回他,“好。”
词儿有些吃惊的看着赫璞璠,今日的少夫人,也有些奇怪。
床榻之上,今日的二人,怕是真的一心了。
他们都在想着河量仉的日志,想着河量仉最后写的那段。
恭盛六年,恭盛四年,十二月十八,冬...
“快到冬日了。”
“是。快到冬日了。”
“你要是困了,就睡吧。”
“你不问问我怎么想的了?”
河量仉忽然转身向内,他这一动叫一直平躺着的赫璞璠心头一动,她扭头看着转过来的河量仉,有些无措。
“我反而以为你会责怪与我,与河家,与河商鸣。”
“因为他下毒,给我生母?”
“那是你的生母。即使对错再多,你也丢不掉的血脉。更何况,我认为,我的这位岳母大人,呵。”他一笑,“定是位好母亲,也是个美人。”
“怕只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赫璞璠不知为何自己接了这么句讥讽自己的生母。
“你在怕什么?”河量仉问她。
“我没有!”她极快的回了他,可回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大对了。她无奈一笑,“我自己说的那样快,不是狡辩,自己都不能信。”她抿着嘴,“我不知道是不是怕。我只是觉得不公平。”
“不公平,我为什么是河家的嗣子,不公平,为什么大家,都希望我能够成为他那样的河家阿郎。”这般赌气的说辞...赫璞璠看着河量仉,看尽了他眼里的落寞。河量仉看着床顶的帷幔,似乎放弃了力气挣扎,“其实他也不想,就像我们也不想。可躲不掉的,就是生来的家。即使再躲避,也躲不掉生身父母。”
“你是叫我别去躲,还是叫我别去怪?”赫璞璠有些怨愤,她咬着嘴唇,有些怨怼的道,“我不甘。河量仉,我不甘。”她哭了,“我只想做个简简单单的赫家大小姐不可以吗?我只想挑一个我喜欢想嫁的人不可以吗?我不愿意承载他们的仇恨,也不愿意去替他们报仇不可以吗?”
河量仉伸手,抹干净她眼里的泪,可刚干净了,又跟上了。
“不可以。”他回了她。
“哪怕是骗我,你就不能今天说句好话吗?”赫璞璠大哭,尤不能止。
却听见他说,“我不能骗你,是不想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