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灵啊!这么大的堡寨竟然是你们的寨子”
“对啊!我打出生就在这个寨子里,这二十多年也都住这。这当然是我的寨子,是我们朵儿部的寨子!”
“我是说,这是你们能修出来的寨子”
“先祖见证!我不知道是谁修的,反正不是我修的,也不是阿玛修的。有可能是我没见过的玛法阿爷修的但这寨子结实的夯土和石砖,要是阿爷修的,好像也不大可能…”
“.”
距离那一日的伏击捕俘,已经过去了三日。一百五十人的王国队伍,俘虏了三十三个朵儿部丁壮,仅仅打死了一个,倒是合计有七八个受伤,被王国武士好生包扎了一遍。除此之外,王国还收获了七匹瘦马,只是暂时还不好骑,得一路再养养。
马哈阿骨打吃了一顿狗肉,两顿马肉,气的拿出鞭子,又抽了马哈兀术一顿。这位大酋长威严日盛,又有了王国祭司的神性加持。兀术这回没敢跑,只得乖乖受了。
而经过那一番单挑,朵儿部酋长乌都温垂头丧气,成为了阿骨打的牵马人。他虽然脑袋不大好使,但胜在力气大,愿赌服输,说牵马就牵马。阿骨打倒也信得过他,看他那雄壮的体格,向祖瓦罗讨了一套铁甲铁兵,赐了下去,也算是收一收这个勇士酋长的心。
生女真诸部的兼并,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一切以力为尊,生存至上。大部落兼并小部落,只要有吃有喝,就会出力打仗,融合快得惊人。乌都温把战死的族人草草埋了,也没多少伤感,转头就继续给阿骨打牵马。
而众人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朵儿部的“寨子”。按乌都温的说法,那寨子就沿着河,在西去的路上,走三四天就到。
八月是雨季的尾声,细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淋得人浑身湿漉漉的,马也很不利落。牛满河涨满了水,汹涌向西,宛如银色的游龙,在茫茫的黑水林海中穿行。它从兴安岭起源,东边是兴安岭群山的谷地,南接小兴安岭的余脉,西边则汇往黑龙江中游,连接嫩江平原。
如果说,在茫茫的外东北林海,自西南去往东北的黑龙江,是最好的北上航路。那么,自东北向西南的牛满河,则是难得的南下捷径。
当连绵阻拦兴安岭的出现豁口,牛满河刚从山脉中流出,与另一条山间南下的河流,在一处谷地交汇,形成两河相夹的要地。而这处两面临河的要地,又恰好有一座不高的矮山丘陵,成为掌握牛满河上游的关键锁钥…便到了众人前行的目的地。
朵儿部的部族营地,就坐落在这处河间矮山的山顶。可众人停步望去,那土墙石砖、望楼石堡,足以屯驻千人的规模,再对比土墙上赤着脚丫、裹着皮子的上百部落民…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本地的部族自己修筑成的!
“东海主神啊!一丈半高的夯土墙,修筑在十多丈的丘陵上,四角都用砖石加固墙后面,是两个眺望射箭的角楼…应该四角各有一个,只是塌了一半…再后面,那一处露头的宽大屋舍,应该是营房或者仓库应该不止一间,其他的恐怕也塌了…主神见证!这不是什么生女真的寨子,这一定是一处大明的卫所山堡!”
哈儿蛮酋长阿力神情激动,仰望着面前矮山上的卫所堡垒,有一种格外的亲切感。他口中念叨着,先是往周围的小山望了望,果然看到两处残缺的砖石遗迹,必然是配套的了望哨与望台,只是同样塌了。而后,他又快步向前,来到矮山脚下,再次发现了被时间磨平的壕沟轮廓,还有周围杂草茂盛的稗田。随后,他找了又找,却始终没看到代表卫所名称的石碑,只得按下激动,转头去问“狗熊”酋长乌都温。
“乌都温!这里一定是土鲁亭山卫,对不对!牛满河上修堡的卫所,只有土鲁亭山卫这一个!你祖上是土鲁亭山卫的都指挥使还是都指挥使佥事…”
“哈土鲁亭山卫都指挥使那是什么…”
“那是大明的官啊!”
“南方传说中的大明我听说过大明大部落,但从没见过。好像离得很远…什么是‘官’…”
乌都温一脸茫然,听的一头雾水,脑袋生疼。而看到对方脑袋尖尖的表情,阿力无奈地扯了扯短发,又问道。
“乌都温,你识字吗”
“字什么是字…”
“.你们寨子里,有没有五六十岁的玛法…”
“五六十岁的老家伙没!怎么可能有活那么久的人…寨子里最大的,是个老瘸子,好像足足活了四十个年头,估计也快死了…但他只会种稗子,挖野菜,也没提过什么大明、什么卫所…你问这个干啥…”
“.”
阿力张嘴无言,心中涌起一丝悲凉,情绪也冷静了下来。他沉默的眺望着帝国曾经的卫所遗址,回想着这一路上林海的行路,低低叹道。
“主神啊!朵儿必河卫,土鲁亭山卫…这些太宗皇帝建立的兴安岭卫所,如今都彻底消失了啊!…”
“唳!唳!”
山鹰苍茫的飞过,俯视着这无垠的外东北林海。它很少看到这么多两足野兽,聚集在北方的林海中,本能的感到危险,便飞的更加高了。而从高空的视角看去,东边的兴安山岭,延伸的牛满河,和西边逐渐稀疏的山间林地,以及隐约出现的嫩江草原,一同勾勒出数千里山河的壮阔!
只有在这个高度看去,才能知晓,这处锁住牛满河的要地,所具有的战略价值!
当帝国完全掌控广阔的黑龙江下游,掌控兴安岭山脉,便能凭借这处山间要地,对西边黑龙江中游,对嫩江平原的蒙古部族居高临下。而若是帝国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同时掌控住整条庞然的黑龙江,就能让牛满河成为沟通东西的捷径。可要是帝国从黑龙江的下游收缩,那维系这处远在兴安岭余脉的卫所,就再无任何的作用,不过徒耗钱粮而已…
这一刻,矮山卫所下的阿力并不知道这些。但他很清楚,朵儿必河卫和土鲁亭山卫,确实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在南下朝贡的队伍中了,至少他从未见过。而在野人南下的冲击中,北地的其他卫所都自顾不暇,各个想着南迁。毕竟,连帝国都撤走了,谁又会去管这偏远之处的存续呢
“哎!永乐年间啊…”
阿力默然许久,发出一声喟然长叹。但很快,他又猛地一震,想到了什么。
“不,不对!朵儿必河卫…朵儿部…”
“大神灵啊!这可真是个险要的寨子,一看就难打的紧!”
另一侧,马哈阿骨打皱着眉头,与祖瓦罗并肩站在一起,望着山头高处的营寨,脸上都显出凝重。这处大明留下的山堡卫所,虽然到处倾塌、土墙斑驳,看起来破破烂烂。但就这个地势,这个土墙的高度,就完全超出了林海生女真部族们,那忽略不计的攻坚能力!
眼下这土墙上,粗粗一看,至少守着八十、一百个紧张不安的部落民。哪怕只有三十个射箭的丁壮,剩下都是半大孩子和健妇,只会往下扔石头…可真要攀爬强攻,恐怕把这次带来的一百五十个精锐勇士打光,也未必能打的下来!这处南方大明所留下的卫所堡垒,无论是选址的位置,还是修筑的坚固程度,可真是完全没的说!
“乌都温,你是朵儿部的酋长,去把你们山寨的门叫开!…乌都温你这憨熊,听到了没!”
“我…让我喊门…”
“你是酋长,当然是你!…你这破破烂烂的寨子,精穷精穷的模样,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图的东西吗快去!…”
“乌都温,你犹豫什么你既然跟了我,就是我们的人,我决不会害你!…快点开门!让人马都进寨子里面,好好休息两日!也让你们受伤的几个丁壮,赶紧躺下养伤…”
“这额真,寨子里穷…那么多人进去,可吃不起…”
“大神灵啊!你这头蠢货!…我们带的有粮食,不仅不吃寨子的,还会分你一些!我们自己带了盐,还能给你们寨子两袋!…”
“啊不吃寨子的,还给盐”
乌都温呆了呆,熊疑的歪头看了会马哈阿骨打。那又憨又蠢又贪心的熊样,简直把阿骨打都气笑了。祖瓦罗也笑着摇头,吩咐虎奴道。
“丢给他一袋盐!对!让他自己扛着,反正他有劲!…”
“啊!真是盐咦!这盐咋是白色的,不是灰色的啊!这么咸,一点不苦!…”
乌都温抱着盐袋,把头探进去舔了口,直咸的叫唤,却一点也舍不得吐。他这才眼睛发亮,抱着百十斤的盐袋,大步奔到矮山的寨子前,对土墙上的部族喊道。
“开门!快开门!你们的酋长狩猎回来了,带着盐和吃的回来了!”
“对!下面的披甲首领不是敌人!…他是…他是我的额真…也是你们的大首领!…”
听到这样的喊话,寨子上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女真部族迟疑片刻,互相看了看,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粗木弓箭,放下了乱七八糟的骨刀石锤。接着,一阵杂乱的争吵,伴随着乌都温的熊吼,寨子沉重的木门终于“吱呀”打开。而后,一百多王国武士、女真骑兵迫不及待的鱼贯而入。这处矮山上伫立百年、绝难攻破的卫所山堡,帝国遗弃的土鲁亭山卫,终于就此落入了王国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