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如火鸟般远去,飞往海面的尽头。一日的行军、追赶与厮杀,都随着投入大海的水手尸体,化作那一抹淡红又消散的水波。
到了天色渐暮,一大群独木战舟,又从南边的大水湾中涌出。它们满载着两百多泰诺丁壮,围绕在两艘俘获的轻快帆船前,就像准备搬运战利品的“工蚁”。而带领这些“工蚁”的,则是戴着主神护符、刻着蜂鸟额纹,身形非常高大、面容却并不威严的马亚里部大酋长,阿那尼水花。
“嘶!主神庇佑!真是预言中所说的那样,白肤的邪魔,乘坐着从未有过的大船而来,播撒杀戮与死亡!…啊!愿主神庇佑…”
看到两艘轻快帆船,水花酋长震惊了好一会,才低头握住脖颈的护符,五体伏地,向着西方远去主神祈祷。他皈依主神已经有三年多,平日里也算得上敬神恭谨。但这一回,亲眼见到三年前长船部落的预言实现,一种从未有过的虔诚,终于从他的心中升起,就像夜幕下点燃的篝火,让他淳朴的心灵笼罩了光,又暖和又亮堂。
“能知晓未来,笼罩海天...太阳主神真的,比所有的祖神加起来都大啊!…这是真实的、厉害的、神树般的大神!…我向您祈祷,哪怕献上我的生命…愿您庇佑水花部落,庇佑所有的热土(古巴)诸部,不受邪魔的侵害!恳求您!…”
在夕阳的余晖中,数以百计的泰诺民兵,一百余王国武士,都面朝灿红的西方,举行虔诚的晚祷。“维齐洛波”的神名,响彻整片海域,也响彻了被俘的卡斯蒂利亚帆船。
当晚祷过后,就是欢庆的晚宴!所有人点起篝火,一同分享小舟上带来的木薯、海鱼、蜥蜴、水果和烟叶。淀粉和烤肉的香气,夹杂着令人放松的烟草味,飘荡到关押俘虏们的轻快帆船上,让看押的几名王国武士,既羡慕又烦躁。
“茶波,其他人都在岸上,吃香的、吃甜的、吃辣的...咱们两个为啥要提出留在船上看押俘虏、给这些邪魔部落的俘虏包扎?…”
“哈!米奎,古巴部族的木根,我都吃吐了,实在是没味道的紧!邪魔部落也是人,也得吃东西…我敢肯定,他们一定藏着些什么,咱们没吃过的好东西!…哈哈!让我找找!…找到了!这几个密封的桶,一定是他们储备的食物!让我打开看看!…”
红发亲卫茶波喜笑颜开,用手中的斧头,使劲撬开密封的、从没有水手想要打开的木桶。然后,一种酝酿了足足三个月、足以让人臭到晕倒的腌鱼味,就猛然扑鼻而来!
“呃?!这是什么?这味道…恶!!…”
“咦?这味道…是…臭鲱鱼?…”
水手长恰楚捆着手脚,靠坐在甲板上。他四肢的伤口被土人的武士简单包扎过,还裹了些嚼碎的、气味好闻的叶子,有种辣乎乎的感觉。他贪婪的仰起头,闻着不远处岸边传来的食物香气,肚子里止不住的咕咕叫着。从早上到现在,他经历了耗尽体力的厮杀,却什么都没有吃。然而,土人们把他们绑在船上,并没有给任何的食物,哪怕是馊掉的木根,哪怕是一口冷水…
很显然,饥渴是最有效的武器,能让俘虏们失去反抗的意志,更失去逃亡的能力。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逃跑了,游泳都游不动,落水就得淹死。
然而,就在他饥肠辘辘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恶心的味道飘来,让他脸色剧烈变化,一会儿想吃,一会儿又是作呕。
“圣母啊!真是奇怪的土人勇士,竟然打开了腌鲱鱼的木桶!…这一桶鲱鱼,可是船上最后的储备粮,不到万不得已…哈!...”
“该死!茶波,快盖上盖子!快盖上!呕!…”
“啊!先祖啊!我掉了尸坑里!我要死了…恶!…”
片刻后,两名红发亲卫狼狈的逃出船舱,面上依然有些惊魂未定。他们脸色发绿,互相咒骂着,也咒骂着“邪恶歹毒”的邪魔。直到一声忍不住的嗤笑声,传到他们的耳中,让两人瞬间眼神一厉,恶狠狠的望去。
“嗯?是谁?!…咦!一个黄皮肤的邪魔?!…”
“...”
水手长恰楚心中懊悔,匆忙低下头,紧紧闭住嘴巴,但已经来不及了。两双满是老茧的脚,已经站在他面前。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掌,揪住他淡黄色的头发,逼着他仰起了头。
“真是奇怪!米奎,一群白肤的邪魔里,怎么有一个棕黄皮肤的?长的还和我们有点像…”
“茶波,难道他是古巴岛上,投靠了邪魔的部族?…”
“让我看看他的牙!…这牙口,最多就是个普通的部族勇士或战士…”
“喂!你是哪个部落的?!你怎么会上了邪魔的大船?难道,你是在给邪魔带路?!…”
“啊!…那个…尊敬的西潘古骑士…恰楚不是在嘲笑您…他只是…饿昏头了…”
金匠卡罗蹲在旁边,小心的说了一句,就看到两个土人勇士满含杀意的眼神。他顿时脖子一缩,低着头,一吭不吭了。
“...”
水手长恰楚一脸惊恐又茫然,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两个土人勇士。这两个土人勇士都背着弓,穿着皮甲,纹着神秘的纹面。虽然他们个头不高,但脸上自然有一种杀人如麻的凶悍气息,就像那些四处游荡劫掠的神罗佣兵一样。而说着说着,两个土人勇士的神情越发凶狠,甚至拔出了铜斧!
“该死!米奎,这个投靠邪魔的部落民装傻!我用荒原话、高原话、古巴话,分别问了他三次,他竟然都不回答我!…”
“茶波,有没有可能,他是个哑巴?…”
“他刚才不是笑我们了吗?…”
“笨!哑巴也能笑,只是说不出话来…”
“我觉得不像!…这一定是一个被邪魔蛊惑的部落民!是一个背弃主神的叛徒…他被邪神迷了心,这才上了邪魔的船,咬紧牙关,一句话不吭!…”
“那你想怎么办?…杀了他,丢到海里?…”
“嗯…这个部落民呆在邪魔堆中,肯定知道不少邪魔的情况…我要把他从邪魔的蛊惑中唤醒,让他皈依主神,再仔细询问他邪魔的情报!…尤其是,这船上还有没有藏着的财物?…一定有!…”
“呃,好像是这么回事…但茶波,你又不是祭司,咋唤醒他,让他皈依主神?…”
“这个简单!我们以前在南征米斯特克人的时候,不就做过一次嘛…”
红发亲卫茶波淳朴的笑了笑,自信的拔出那把好用的精钢匕首。但想了想,他又换成献祭的黑曜石匕首。
“还是用黑曜石的吧!祭司们都用黑曜石的…米奎,点个火盆!…”
“...火盆现成的,在这…然后咋弄?…”
“我想想…割了他头发,丢到火里,再给他额头刻个主神的太阳鸟…嗯…对了!还要切掉一根小指!只有疼痛能唤醒他,祭司们都是这么干的!…”
“...你别把他弄死了…俘虏本来就不多,还要留着献祭的…”
“不妨事!他又不是白皮肤的邪魔,只要醒悟过来皈依主神,是不用献祭的…赞美维齐洛波大主神!你比天还大,比海还大,比邪魔的邪神还大大大!…着!…”
“啊!你们要做什么?…啊这?这是?!”
水手长恰楚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红发的土人勇士,一边按住他的左手,一边“狞笑”着举起石匕。而另一个土人勇士死死的钳住他,让他半点动弹不得,只有无尽的恐惧与黑暗袭上心头。
“上主庇佑!圣母庇佑!加纳利狗神庇佑!先祖庇佑我!…该死!不要!!…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嚎叫,一缕火盆中燃起的青烟。一把用力纹刻的石匕,一个涕泪横流的水手。在古巴海岸的第一缕夜色中,在这无比简陋的皈依仪式里,第一个皈依主神的欧陆人,突然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