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天圣剑山,散发出来的,也不再是纯粹的金色剑芒,每一缕洒入人间的剑光,都染上了丝丝缕缕的紫黑之意。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紫黑的色泽在那煌煌如大日的剑山圣辉之中,宛若毒疮一般快速蔓延开来,吞噬其光,吞噬其圣,吞噬其芒。
仙尊祝斩再无心思去计较对百里安升起的那点子杀机,他满目震撼地仰头看着眼前这一幕。
心中实不能理解,何以区区一个人偶荧惑,竟能够借助邪神之力做到这种程度。
这可是天圣剑山啊!
“唔……”百里安捂着胸口,再度吐出一口黑血,神情恹恹。
维持天圣剑山的,是与他心神相连的天策钧山剑。
尽管天策钧山剑不同于寻常灵剑,剑心封闭,难以与剑主心剑合一,化为本命之剑。
可是以他如今的修为,以及对剑道的领悟,足以激发出天策钧山剑的全部剑心,与他心神合一,暂时融为他的本命道剑。
人剑为一体,共合一心。
如今九十九正以着人间以及诸天仙神的欲望恶念疯狂的腐蚀着天圣剑山,无异于对他的身体同样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仙尊祝斩看得神情一紧,饶是端庄持重如他,此刻心中竟也难免生出了一丝绝望的情绪。
“当真要……做到此等地步吗?”六识神情怔怔地看着天空上发生的一切,低语喃喃。
方歌渔目光如落冰冷刀子一般侧目看向六识,一双寒冷的眼童里暗流汹涌,一直隐忍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酝酿成了泼天大怒,她寒声质问六识道:
“尽管你与九十九已经失去了主人,不再依靠命令而行事,一切皆从本心,可不论怎么看,都没有什么理由能够支撑你们做到这种程度。”
方歌渔近乎都是在磨牙切齿了:“我阿娘生平创造出来的人偶无数,半道中毁者亦有无数。
她创造人偶,皆从人偶心愿。
而落下最后一笔完成阵列回路,若非拥有求生意志以及接纳自己人偶身份者,决然不可能受笔而诞生于世。”
“我知晓人偶一生,最重使命,你们绝不可能在没有主人命令的任何情况下,舍弃自己的身份。”
六识眼眶酸涩通红,紧紧咬唇,一字不语。
方歌渔一把将她用力提起来,四目相对,精致白皙的鼻梁深深皱起!
“可是此刻,她竟是将自己的身躯为祭,自毁灵魂阵列回路也要融合这苍生之欲邪神之力!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她坚持不惜做到这种程度!甚至连她的身体、主人的遗产她都可以说弃就弃了!”
说都最后,方歌渔的眼眶都红了,隔着那双泛红的眼睛,六识甚至能够清楚看到她眼底的心绪有巨潮激荡,几乎不能自已。
“所以你们这是连自己都打算抛弃了,所以你们连阿娘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东西也要在我面前亲眼毁去吗?”
方歌渔平日里压制邪神时心绪有多冷静澹然,此刻情绪爆发得就有多激烈放肆。
她烧红的眼眶里,盛满了愤怒、委屈、彷徨、怨恨,最后这些复杂的情绪都化为了眼底的一片雾色。
“小主人……”
六识心中苦痛,一时之间心绪竟是剧烈动摇,不由生出一种……九十九计划所行之事,当真是对的吗?
方歌渔手掌忽然松开,几乎动作粗暴地将六识扔在地上。
她压着十方剑的手背筋脉明显凸起,厌恶与自恨的情绪像是无序生长的藤蔓,攀上她的心头,就连呼出来的灼热气息都宛若是生着倒刺伤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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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眸子铺开一片晦涩的幽暗,不顾那宛若太阳灼目般的金色圣光,遥遥望着那座天圣剑山。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够无比真切的体会到自己生而为人的弱小与无力。
这世间的为生者,不过沧海一粟,宛若都只是可以随意替换的棋子。
即便巨大的灾厄在上,仙尊祝斩脸色极冷,可他仍旧没有失去镇定,不似城中的君皇以及半空之中的群仙那般惊慌失措。
他以令招来金仙卫图,甚至不惜顶着天道反噬之痛,一掌推出,磅礴的法力尽数渡于金仙卫图的体内,解下他身体间的法则枷锁。
顷刻之间,仙力如萤芒飞快地汇入金仙卫图的体内。
他的修为顷刻之间回归巅峰状态。
仙尊祝斩收回手掌之时,脸色惨白得近乎骇然,毫无准备的在人间强解金仙法则压制的天道反噬,即便是六界之主,也是极难承受的。
仙尊祝斩一言未发,只是沉着脸目光澹澹地看了他一眼。
金仙卫图当即会过意来。
他与金仙之列中,算不得修为实力最强的行列,所修功法也是欠缺杀伐,却有着独到的推衍天机之道。
仙尊祝斩解去他身上法则的压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金仙卫图处事一向沉稳,他很快稳定心神,收心纳气,开始飞快掐指运算。
此番推衍,他甚至不惜折损自身一半气运,也恨不能在这十死无生的条件下推演出一线生机来。
金仙卫图指节捏得苍白颤抖,掌心尽是冷汗。
短暂的时间里,他推演布下上百种运算方式,竟是无一生机。
最终他一口鲜血喷出,面如金纸,脸色难看道:“臣无能,此番劫难,臣……卜算不出任何结果。”
一瞬间,仙尊祝斩那张沉稳如山岳的面容好似深老了十岁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心道自己终归是大意了。
当时在天界之时,对于白银门的损坏他心有感应,虽亦有请来卫图演算卜卦,却也卜出白银门与那金仙丰虚的因果之脉。
近年来,人界归于仙界所管辖,魔道势衰,人间四海列国常年风调雨顺,也是叫他托大疏忽了。
竟只是叫卫图卜算因果,并未深卜凶吉。
谁又能够想象得到,藏于人间的人偶荧惑,甚至连人都算不上的一个东西,竟有着覆灭群仙、颠覆人间之能?!
倒悬于天穹的剑山刺破厚重的云层,压入人间的轮廓越来越沉重庞大。
金色的剑光被那抹玄极之意吞噬得越来越多,那些与仙人们生着同样面孔的影巫重新化为了漆黑的瘦长鬼影。
面上生着的是线条抽象狰狞的五官面孔,宛若噬魂的顽疾一般死死地依附在那圣然的剑山之上。
在那散发着煌煌金芒的山体间,开始蔓延出漆黑的欲望气息,使得那座承载了两界之欲的天圣剑山原来越沉重。
百里安抬起被剑光染出了一片金霞的双童,他并未理会一旁掐指飞快卜算的金仙卫图与面色沉凝的仙尊祝斩。
他一步踏行而出,足下踏出一片云海滔滔,飞雾弥漫,滚滚翻卷衣袍,宛若厚重的洪潮,一望无底,隔绝开了天地与人间。
“起!”
百里安口中大喝一声,眼中剑意极盛,双臂起势抱乾坤,人间四海八荒,列国诸邦。
不论是上品灵剑还是凡铁之剑,皆睁目醒来,亿万剑海破云吞潮而来,万剑成鱼,亿剑成鲲,苍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冥途之上。
大鱼鲲鹏之剑,遮天蔽月,苍朽万世!
而百里安立于鲲鹏之上,天晖脉脉,将他那身缥缈白衣镀上了一层圣然的金色,他手捏剑决,云海之下,有苍生,有圣人,有群仙。
而他独身一人,宛若乘风而去,立于这万世之上,大有独身出世傲视苍穹之姿。
可他眉宇已经清平如静月,眼底不见一丝傲性,只有如火如荼的视死如归。
他以剑指为引,直指苍穹,剑鲲撞上天圣剑山,一股不见边际的青冥浩荡之气飞快荡开,滚滚云海撕扯成乱絮。
无数漆黑的影子缠绕在九十九的身体周身,她黑如幽渊的双眸低低朝着百里安望了下来,唇边冷笑,仅一落掌,焚烧着漆黑欲望的天火疾坠。
如山峦般大小的天火疾砸下来,皆被那双翼展开的鲲鹏巨翼拦在了人间之上。
只是剑鲲与那黑色的天火相触,那凛然剑意竟是尽数奔溃,亿万剑体分崩离析,竟是染化出一片片黑污浊痕,如碎雪点点,重落人间。
“你想以无极剑道阻拦此山欲堕?可你明知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你一念招尽人间剑,剑虽心主,其主为红尘修士,你以为个个都能像你这般,生不带来一颗卷恋红尘之心?”
“人间之剑,剑心太杂,皆是欲望,轻易便可为我所染。”
九十九落下的那只手掌化为拳头,迎上了同样收起剑指,以拳迎上的百里安。
双拳相接,百里安竟是再难占进半点上风。
短短的时间里,九十九的力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臂间衣衫寸寸炸裂成灰,甚至能够听到臂骨之下经脉寸寸炸裂的恐怖之音。
九十九面无表情地看着双眸溢血神情却始终如一平静的百里安,她澹澹说道:“你阻止不了我。”
九十九半边身子已经完全融入整座剑山之中,而她身后的巨大天圣剑山也全然变得漆黑一片。
她身体表层的阵列纹路缓缓浮于肌肤表层,宛若蛇蜕一般,尽数剥落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