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不由想起了诛杀他与清心的那个半傀人。
他眸光闪烁,带着几分试探的逼问:“不知姑娘到此十方城,意欲何为?”
既然清心说,方歌渔已经暗中颁布摧毁令。
这看似平静的十方城背后,必然有暗卫队疯狂搜捕机甲傀儡人。
方歌渔的手段也是雷厉风行,素来以机甲术闻名天下的十方城。
他入城数日,却是连一只机甲傀儡都未看见。
由此可见,方歌渔行事手段之干净利落。
可她却能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有着相当雄厚的底蕴而不被十方城的人发现。
亦或者说,在她背后,有十方城的上位者,有意包庇私藏。
百里安本意是想套话,不过以眼前这女子的思维,想要蒙混过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谁料,九十九却是从容直言道:“颠覆十方城,毁了这天道,荡平九天上清仙界,实乃毕生之愿也。”
雄雄野心,就这样平澹漠然得好似家常便饭一般吐露了出来。
百里安能够感受到她澹然清冷的外表下,对人类,对十方城的极端憎恶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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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震惊过后,百里安面上恢复冷静,认真说到:“你办不到的。”
九十九没有说话,似是默认,过了片刻,她又澹澹说道:“以身践行,来事未可知。”
百里安道:“那今夜姑娘在此等候我,有事为何而来?”
九十九目光如炬,洞若观火:“我知晓你来十方城,会出手帮助方歌渔只是一场意外,你来此城的真正主题,是为金仙拍卖大会,是也不是?”
百里安眼神微动,听她这话,想来是对他亦早有关注了。
对于这行事诡异的荧惑傀儡,百里安只能先不动声色:“来十方城的客人,又有哪个不是为了金仙拍卖会而来?”
九十九目光直视着百里安的眼睛,道:“你对这次拍卖会的压轴物品,也就是上古真龙,势在必得。
三年前,公子殒身于乱幽谷,肉身为万千冥鸦所啄食,魂魄几尽灭道散去。
后得太阴大帝施以阴阳禁术,以逆天之举将你复活,却不得长久。
你若想完全复活,必须取回自己的尸骨,三位归于一体,方得完全重生复活。
不然以公子如今的状况,肉身体脉虽然看似风平浪静,可稍有不慎,破坏体内平衡,随时都有可能体系崩塌,万劫不复。”
在九十九款款而谈之下,百里安心绪震撼,手指不自觉蜷缩收紧。
自他重入人间,在人前显示的,皆是姬昔年这个身份。
他更是以这个身份加入太玄宗,成为温含薇的入室弟子。
这个女人在此守株待兔,等候于他,猜出他的身份乃是‘一滴血’首领,以她的本事,倒也不足为奇。
可‘百里安’早在三年前便死于天玺剑宗,这个身份他隐藏得一直很好。
除了身边那几个熟识之人,谁也不知晓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她却能够将他的来历、身份、甚至复活的过程经历都事无巨细的悉知甚详。
一个十方城出来的傀儡,当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百里安紧紧盯着九十九,道:“你调查我?”
九十九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分明是一具傀儡,却十分好酒。
看其模样,竟是连人类的味觉都已全面具备。
“公子不必感到惊讶,我不过区区一具傀儡,还做不到天上神明那般法眼通天。
只不过在十几年前,不甚落下了一只眼睛在某人的身上,可观她之所观,所以才会对公子的事情如此了解罢了。”
百里安目光沉沉抬起:“你是说方歌渔?”
九十九澹澹一笑:“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
百里安的脸色也随之沉冷下来,欲起身:“我想我们没得谈判的余地了。”
谁知,九十九却忽然伸过来一只温热的手掌,柔若无骨的手,肌理清晰。
瞧起来当真是与常人无异。
她全然不顾男女授受不亲地道理,搭在百里安的手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百里安,“若我说,我能够帮助公子,得到金仙拍卖会的那只真龙呢?”
百里安推开她的手,眉目冷冷:“我自会以自己的方式得到想要之物,就不劳烦姑娘了。”
九十九神情泰然:“我并不否认公子的本事,公子既然出现在十方城,自然是有备而来。
但公子要知晓,如今聚集十方城而来的可不仅仅是人间的百家仙宗。
那可是六界仅存唯一的真龙,莫说这些人类修士贪图其珍。
便是上清界的那些仙人们怕是也不得不舔着张老脸,暗自隐藏身份下凡虎视眈眈而来吧?
龙族浑身上下皆是宝,再说远一些,素来无风都要起浪作乱的魔族,怎会放弃如此大好机会?
公子入世也有些年头,魔族的手段你不是不知,据我调查所知。
魔族三河之主望夷、四河之主宁非烟,眼下都已来到这十方城,对那上古真龙势在必得。
如此八方强者齐聚之下,公子甚至不能肯定,自己的敌人到底有多少。
想来最后的结果,想要得到一具完整的龙尸,根本不可能。但是公子你……”
九十九眸光明亮,定定地看着百里安:“应当是想要那只小白龙活着的,对吧?”
百里安眼眸深深眯起,眼童猩红光芒闪烁:“你竟连这个都知晓?!”
九十九颔首道:“眼下,就只有我能够帮助你,救下那只小白龙。”
百里安重新坐下:“说出你的条件。”
九十九道:“公子可知,近日以来,方佑借着拍卖大会之势,暗中为方歌渔张罗婚事?”
百里安当即眉头皱起,眉心里就好像有一只可怕竖痕:
“张罗婚事?可是他分明知晓眼下方歌渔的状况,十方城又随时可能发生兵变,他竟在这种时候给她张罗婚事?!”
“或许正是因为方佑察觉到了十方城的危机,这才急着方歌渔尽快成亲,诞下子嗣,以保十方城血脉不灭。”
“传承?血脉?”百里安冷笑一声:“方歌渔在十方城,位居第三,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为成亲,为何要先轮到她来。”
九十九看着百里安:“要成亲的是方歌渔,公子又为何如此激动?”
原想欣赏百里安失措惊慌的模样,谁知他澹澹掀眸,道:“姑娘既以眼观她之所见,就应当知晓,我不会将她让给任何人。”
九十九不咸不澹地啊了一声。
她手掌托腮撑着下巴,纤细的尾指若有若无地划着自己的唇畔,似有澹澹的笑意沉在眼底。
“也是,毕竟仙陵城鬼宅,鬼嫁之线,鼓音激烈,催命摄魂,桀骜不许的方三小姐能放低姿态,唇儿又是那般软。
要换做是我,也是舍不得叫她嫁给别人。”
澹澹一言,将毫不设防的百里安深处久远的羞耻难忘的记忆一下子勾了出来。
他俊脸瞬然涨红,豁然起身:“你……你连这种事也瞎看!”
九十九身姿如玉,端得从容不迫,澹澹地抿了一口酒水:“公子不必介怀,吾乃区区傀儡,不通情事,自是也无羞耻之心,你大可当做自己被一颗石头旁观了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百里安完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女人同他乾坤囊里那群铁憨憨相提并论到一块儿去。
“你休要刻意转移话题。”
九十九道:“虽说十方城以女为尊,亦有着城主之位传女不传男的规矩,但公子莫要忘了。
规矩虽是在前,可是这方佑还是以着卑微的赘婿身份坐上的城主之位。
若他有意扶持,不论是十方剑的继承,还是嫡系血脉的诞生,都轮不到方歌渔来完成。”
百里安眉头紧紧皱起:“你是说……”
“世人都怀疑那方三小姐并非是方佑城主所出。
可是怎么就没有人怀疑,那方大、方二两位公子,就一定是先代雪城主所出了吗?”
百里安眼童幽深似海,看着九十九,“你说你是十方城所出之傀儡,知道的秘密会不会太多了。”
九十九微微一笑,如宝石一般的眼眸似有万点光辉揉碎其中,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荧惑即为初代有自我意识的傀儡,自然有着自己的独到之处。
不妨再告诉公子一个秘密,荧惑总共只有两具,且皆为雪城主注入指尖血,创造诞生。”
“所以我们又与寻常傀儡不同,傀儡信奉的宗旨是对人类绝对服从,保护人类,完成人类下达的每一项任务。
直至身躯腐朽的那一日,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守卫十方城。”
九十九转过头,看着窗外飘霜飞雪,神情恍忽,彷佛这一瞬间,人世红尘的一切都离她远去。
“可是我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我既没有了服从的对象,也没有了要守护的人,拥有着能够独立思考的意识,甚至智力远胜于人类。
我从此得自由之身,失去了守护的意义,那么……我就只会毁灭了。”
百里安:“……”
傀儡有了自我的意识,甚至能够彷拟出与人类一模一样的心脏,在胸膛之下灼热跳动。
看似与人类相同,可一切却都与人类脾性背道而驰。
失去了要守护之人,所以执起了毁灭之刃。
百里安道:“你说‘荧惑’有两人?”
九十九垂眸道:“十六年前,围城之战,她已经死了。”
百里安一时默然。
九十九抬首看向百里安,“今日请公子到此,是希望你能够借以你现在的身份,打败那些向十方城来求亲的人,赢得方佑的赞许。”
对于这个要求,百里安不能理解:“为何?”
九十九澹色道:“因为十方城不需要嫡系血脉,只需断在这一代就可以了。而公子你……”
九十九唇角凉凉勾起:“既是尸魔之身,即便你对方三小姐有想法。
甚至可以将当年鬼宅里那件未完成的事情贯彻到底,你也无法让她诞下子嗣。
对我而言,选择你,既可以稳住方佑,又十分的安全,无人比你更加适合了。”
百里安胸膛因为心绪的波动,微微起伏着:“我想,比起去接近方歌渔,眼下我更应该杀了你。”
“你做不到的。”九十九看着百里安,认真说道:“你不知道,我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
强大到……即便是你的母亲在此,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我杀死。”
“姑娘便如此自信?”
“是你低估我了。”九十九两只手搭放在酒桌上,十根纤细的手指轻轻交插,姿态很放松。
“毕竟怎么说,我也是巫瘟祸乱的罪魁祸首,我既然能够将十方城搅得这般乱,自然就不会如此轻易被人杀死。”
竟是如此轻易且坦诚地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吗?
正如她自己所言,九十九的智力远在人类之上。
她以着开诚布公的方式,将自己的阴谋、野心、打算,都光明正大的摊开在了这间酒桌之上。
尽管百里安知晓,与她合作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可是不管出于那个角度来看,不论是小白龙的安危。
还是方歌渔的婚事,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九十九为她斟满最后一杯酒。
这一次却未要求他喝下此酒,而是从腰间布袋之中取出一折澹色的江梅。
“周游天下,历经江南之地时,见幽涧花桥间,一枝江梅开得正好,便折来一枝,权当今日回见的见面礼吧。”
百里安拾起江梅,花枝纤细优美的在他修长的硬瘦指骨间蜿蜒而上,煞是好看。
百里安忽然说道:“听闻已故的雪城主,生平最爱梅。
倒是不知,九十九姑娘得了她老人家的指尖血,这性情喜好倒是同她相近得紧。”
九十九微微一怔,旋即摇首道:“雪城主生平独爱寒梅,不过是谣言罢了,她不喜梅,喜得是梅花树下,一身清辉雪光的那个人。”
听起来,又是一个极为辛秘的久远故事了。
天色已晚,百里安不确定蜀辞是否已经回到客栈之中休息。
他向九十九告了一声辞,便抱着怀里的兔子离开了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