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青二爷猝然睁开醉熏的眼睛,腿间手杖顿时化作一道碧色辉光,迅若飞鸿影下,去势如雷,荡入虚空之中。
两截断裂的白子随着随着飘雪跌落而出,空中涟漪渐渐平复不见。
“天玺禁地,岂容擅闯!”巴青二爷脸上青色鳞纹怒现而起。
尹白霜周身白子萦绕而起,足下煌煌之光宛若一局山河棋盘,她踏碎覆雪之下的一道阵光,眸光冷淡地点了点脚下这片大地。
“有个傻小子掉进这结界之下了,我有事要问他,劳驾让个路。”
她嘴上说着劳驾,看似客套。
可你一身凛冽的架势,可是没有半分要同人客套的意思。
果然,巴青二爷被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引得勃然大怒。
“我巴青镇守长青亭两百余载,从来不会放任外者入亭,你这借口寻得未免也太差了些!”
“死蛇瞎子。”尹白霜冷哼一声,也懒得同他废话,周身灵力四溢开来,玄蓝光芒已经浓郁犹如实质,在她身后,无数玄冰幻剑浮现。
白色棋子落于剑上,玄冰幻剑随即消失不见,隐顿于空间之中。
下一刻,一道蓝色剑芒闪电般刺破天光,将亭檐一角斜斜斩断,剑光趋势不停,朝着巴青二爷的头顶直斩而去。
巴青二爷被尹白霜这说开打就开打的架势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大手一张,召来回来的手杖,在风雪中曳出道道裂影,瞬间化为一条青色的巨蟒。
巨蟒盘旋于天,俯冲落下,将斩来的那把冰剑咬成碎光。
紧接着,无数白子隐现,白色棋子后方,各自秘藏着一把冰蓝飞剑。
寒剑如雨,锋寒之间隐有隐有闪电舞爪张牙,漫天剑雨入落子倾泻而落,将整片风雪都模糊在了这片世界之中。
巴青面容一沉,张口吞吐一口剑青气,头顶巨大青蟒的尾巴高扬而起,宛若响尾之蛇。
尾巴震动间,散发出来的却是铮铮剑鸣之音。
蛇尾扫荡,与漫天落雨之势的冰剑交击出无数崩裂的剑鸣。
白子尽数而碎,化为轻尘粒子,盈舞而散。
尹白霜眉心崩裂,血痕乍现!
青蟒重新化为手杖,稳稳落到巴青二爷的手中,他面色沉怒难看,冷哼道:“没大没小!不知死活!仗着自己天赋卓然便以为自己可以胡作非为了不成!”
虽说尹白霜触犯禁忌,可巴青二爷终归是不敢真要了太玄宫少宫主性命的。
他看着她眉心绽红的裂伤,怒笑道:“心魔反噬之伤会因修为的境进而逐倍递增,自两百前前起,你立下心魔大誓后立即悔婚,便注定你命数已定,终生不可渡劫成仙。
你自不量力竟敢以命逆天,眼下更是自取灭亡,心魔反噬竟还敢强行动用两殿之力。”
尹白霜眉心血迹熠熠如殇,她冷冷一笑,笑容凉寒如薄雪:“两殿之力?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一身红衣鼓荡而舞,长袖灌风,周身灵力宛若湍急的河水倾泻卷狂潮,起手撼天海,奔雷滚云疾走于天。
天地瞬间暗下,仿佛冥冥之中天地气机与她一人应和,无法形容的浩瀚煌煌雷势,宛若似将天地重叠成一线。
看着尹白霜身后游走成龙的雷霆闪电,巴青面容大骇,震惊失声:“惊惶殿?!”
如果说那白子取自于摩棋殿,玄冰幻剑来自于神兵殿,那么这纵横无忌的神雷之力,只能是苍梧宫惊惶殿了!
三殿其开,气意吞寰宇,举世倾山河。
便是身为剑主剑灵的巴青二爷见状也不由为之深深动容失色:“你疯了,如此逆行气血,自损血脉,强开三殿,与找死何异?!”
尹白霜七窍开始慢慢渗透出血丝,让她那张美丽的容颜在盛雪风雷里看起来有些凄艳可怖。
她却不以为意,凝视着老者的目光里,不见丝毫退让之色,更不见任何赴死的悲壮。
一双黑冷的眼瞳中,有的只是不见悲喜的死寂空然。
“你若不让,那便打到你让服为止。”
一个刚刚渡劫融道的小娃娃,居然对他这个已经有了融道九品境界的剑灵说出如此狂妄之言!
即便身处深山的巴青二爷也早有听闻太玄苏白,苍梧尹红着二人的疯名。
往日还不以为意,今日亲眼所见,当真是要给这不知死活的女娃娃给骇得肝胆欲裂了。
且不说有他坐镇的长青亭根本不可能有人不甚跌足落入渊境之中,即便当真如此,那人对她有那么重要吗?
竟是叫她不惜生抗心魔誓言的反噬之伤,强开三殿之力,也要一闯长青亭。
她难道就不怕身消道陨,魂飞魄散吗?
有什么问题,值得她如此拼命?
巴青二爷倒是不惧这小小女娃,但他却怕这尹少宫主不怕死,不惜命地要与他一战。
若是这天道三子之一的尹少宫主陨在了他这处儿,那他可就真成为天玺剑宗的千古罪人了。
“罢了罢了……”
巴青二爷摆了摆手,无力又无奈地说道:“反正那螭妖被困龙钉镇锁着,你若快去快归,寻到你要寻之人,也出不了大乱子。
只是今日之事,我必会禀告宗主大人,叫那尹大宫主好好管教管教你这无法无天乱撒野的性子!”
对于巴青二爷的警告与威胁,尹白霜轻嘲一笑,道:“你信是不信?若是我爹知晓了此事,在这乱撒野的,可就不仅仅是我一人了。”
巴青二爷神情一滞,才想起了姓尹的那滚刀肉本质上是个毫无节操的女儿奴。
便是她女儿毫不占理地上门踢馆,这也只是个会在乎担心自家宝贝女儿的鞋子有没有弄脏的老东西。
找他?
那可真是没处说理了。
……
……
无尽的黑暗中,安静如死,唯有一团猩红的火焰,烈烈地烧着。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黑暗中那团猩红的火焰宛若不似的灵魂一般,虽然越来越微弱,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寂灭死去,可那道焰光始终未绝。
冰冷死寂的巨大黑暗世界里,忽然生起波澜。
一股巨大如海的波澜。
无形而冰冷的风流拂起恐怖的涟漪,比夜色还要深沉绝望的诡秘空间里。
一双幽蓝巨大的竖瞳缓缓睁启。
宛若九幽之下焚照而来的幽冷火焰,幽澈而绝寒。
与之相比下,那具燃烧着猩红火光的身体在那瞳芒的映照之下挂满了寒霜。
焰火浇熄后,那双巨大双瞳的注视并未就此收回,那道目光空旷,漠然,似有天地日月掩于其瞳,古老神秘的岁月经纬埋于其中。
在那双浩瀚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眼睛下,百里安的身体渺小得好似一粒沙。
那双眼睛的主人并不会对这种渺小的生灵心存仁慈,只是习惯了孤独与黑暗的眼睛,忽然有这么一个不速之客扰人清静,单纯地觉得碍眼罢了。
黑暗的空间里,忽然又吹起一道绵长的风浪。
风浪吹拂而过,百里安的头发开始覆满霜雪,身体自指尖开始寸寸凝结成冰,逐渐蔓延全身。
在这绝对零度的寒意侵蚀下,即便是再强大恐怖的体魄也将会脆弱得如履薄冰,看起来极其易碎。
第二次卷动的恐怖寒风将至,似要将那小小的碍眼蝼蚁碾压成齑粉。
失去意识毫无知觉的百里安一身灵力以及鲜血之力完全被冻结,对于这道充满死亡气息的寒流,全无抵抗之力。
他的身体覆盖的冰蓝之意愈发深邃,寒意侵入筋脉四肢百骸,就在气血即将被尽数剥夺之际。
百里安胸口下死寂的心脏忽然重重一跳!
沉重的心跳声如地脉复苏时的震颤,一道不同于寻常尸魔的鲜血之力在他心口间缓缓燃亮出一抹米粒大小的暗金之色。
那色泽极浅淡微弱,气息却极其古老霸道,宛若隐含万里泽荒的森古之意。
那抹光燃徐徐震动,被寒意冻结的经脉宛若被灌入一汪并不充沛却绵绵如溪河不断绝的流水一般,唤醒身体死寂的机能。
百里安手指微微一颤,在极度的严寒重惊醒了过来,身体上的厚厚冰霜碎裂斑斑而落。
在遥远无尽的另一片荒芜大陆里,血池王座之上的银铠血袍女子骤然捂着心口,伴随着一声闷哼,苍白的面容隐现痛苦之色。
隔着遥远的时空,司离似是感应到了血脉的变化,狭长的猩红之瞳幽寂冰冷,她自嘲一笑,冷漠的容颜间浮现出一抹无奈。
宛若心跳一般的震动,将百里安冰冷的意识终于拉回现世中来。
他缓缓睁开灰白之色的眼睛,裸在衣衫外的肌肤泛起出怵人的血青色,那是魁蛇鬼毒溃散肆虐的痕迹。
随着他悠悠转醒,心口间的那抹金意也疲倦般的继续沉寂下去。
百里安忍不住闷咳一声,胸腔甜意上涌,喉头一股血腥溢涌,奇怪的是,魁蛇鬼毒给他身体带来的痛苦之意竟是不见了。
只是当他抬首间,模糊有限的视线对上黑暗中那双如焰如冰的巨大竖瞳。
百里安这才反应过来,不是痛苦减轻了。
而是这片空间里弥散出来的恐怖寒意,已经将他身体的痛感麻痹了。
他跪坐在地上,表情有些茫然,像是一个无意跌入陌生世界里的孩子。
‘它’高高在上,眼瞳冷漠无温,像是俯瞰世人的神明!
这片黑暗的空间极其寒冷,百里安血肉之下的骨骼都冻得宛若刀割般裂痛难当。
只是在这极寒的温度下,魁蛇鬼毒的蔓延速度也随之凝滞了下来。
百里安肌肤表层的青红血痂脉络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霜意,头顶上方的两颗巨大眼瞳寒意渐深,深幽的瞳光照清了一方黑暗。
在那模糊的视线里,百里安看到了宛若一座巨大山脉的恐怖黑影轮廓,庞大的身躯连绵起伏在神秘的黑暗之中,只能窥视一角。
也许是经历过了一次冰冷的死亡,亦或者是被眼前的景物过于震撼到了。
当百里安仰视着如此巨大的、神秘的、圣然的生灵时,心头茫然之余,竟一时忘了恐惧。
死寂的空间里,随着沉重的风声掀起,叮铃叮铃的锁链晃动声在空间中寂寞地响起。
百里安忽然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身上破败的衣衫。
这股寒意竟能够侵蚀不知严寒酷暑的尸魔之身,显然绝非一般的天地霜寒之气。
看着本该支离破碎化为齑粉的蝼蚁慢慢恢复了生机,那双眼睛的主人渐起戾意!
叮铃叮铃地锁链晃动之声急促了几分。
一道更为沉重的寒风吹来,吹皱空间,大起涟漪。
百里安身体表面迅速结出一层厚厚的霜意,头发眉毛皆覆浓白。
死亡的寒意侵骨蚀魂,同时也吹散了百里安瞳仁上如膜覆盖的灰白色泽。
百里安的眼睛就如掩在白沙之下的黑曜石,一点点的吹成散沙露出原有的纯黑之色。
就在那股寒意即将吞噬心脉之际,百里安心口又是一震,暗金色的小点一闪而逝。
霜寒虽重,却如拂面冬风。
非但未能致命,反而叫体内的魁蛇鬼毒被那股寒意所生生压制下去。
百里安视线也随着寒风拂面而过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只是在黑暗之中能视物的尸魔眼睛,却无法看透这片诡秘的黑暗。
风中锁链碰撞的声音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紫极色的篆纹忽然燃亮起来。
似有嗡沉的雷音滚动奔走。
黑暗中那双恐怖巨大的双瞳,幽蓝色泽黯淡几分,显得有些虚弱萎靡。
百里安看着燃亮而起的紫光符文,符文是镌刻在十三枚巨大如山柱般的锥体间。
十三枚锥体色泽古黑在幽冷的瞳光下折射出幽夜般的光泽,那十三枚锥体连成一线。
宛若一柄笔直贯穿千古岁月圣剑,牢牢地钉死在黑暗中那片巨大的阴隐之中。
百里安眼眸不由微微睁大,忽然想起了流传在天玺剑宗内那个关于长青亭的传说。
他头颅仰起,平静地眼底终于起了震撼之意。
这难道就是姬裴自蛮荒邪地里降服的那只螭妖?
古卷有记,螭妖魅者,集地脉龙气所生,为灾害者,污祸世间,虽为妖者,其气意却近真龙。
身负龙气,远在北海蛟龙之上。
百里安虽未见过真龙,可看着眼前这伟岸巨大的生灵,其魂之势,竟可与青铜门下的那只大蛇媲美比拟了。
青铜大蛇,虽以蛇名着称,可那却是真正身负真龙血脉,弥留在那片错乱时空里浩瀚世界的主宰巨灵。
自蛮荒邪地生养出来的一只螭妖,气息竟能如此浩然沉浮,属实有些出乎百里安的预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