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商琏似是轻舒了口气,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倒是一直侍奉在她身边的青眉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的样子。
最终只是伏在商琏耳边轻声催促道,“公主,这药都搁好一会儿了,再不喝该凉了。”
这么一说,商宴似乎才注意到面前锦桌上摆放着的一副檀木托盘,话语了许久,托盘里的药汁连最后一丝热气也快消散殆尽。
也难怪,从一进来她的满门心思就扑在商琏身上,竟是把旁物都给忽略了。
端过托盘上花色素雅的玉碗,温润白净的瓷壁内,汤色澄澈的药汁倒映出商宴微皱的眉头。
“药要趁热喝才行,怎么放了这么久,都快凉了。”
似是随口一说,话语间却透露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责备之意,一旁的青眉吓得不知所措,商琏却是低垂着秀眉,微微涨红了一张小脸道。
“不怪青眉大意,只是……是这药太苦了……”
原来竟是这样么?
商宴不由轻笑出声,用银勺轻轻搅动着玉碗里的药汁道,“良药苦口,怎么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闻言,商琏的脸更红了,却只是低垂着眼眸没有辩驳。
银勺搅动间,药汁独特的甘涩滋味弥漫开来,商宴动作轻柔的将银勺递至商琏唇边。
“你身子本就虚弱,更要好好调理才行。这药虽然苦,但只有按时喝,身子才能好得快。”
看着商宴无比自然的动作,商琏心里却是微微一动。
这样的动作在普通人家的兄妹之间或许是平平无奇,但不同的是她眼前的人身着明黄的五爪金龙袍,是大商最为尊贵的一国之君。
生在皇室,纵是至亲,亦有君臣之别。
惊诧之余,商琏仍是顺从的低头将药汁抿了进去,苦涩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商琏却忍不住鼻头一酸,好在及时忍住了眼底的泪意。
商宴满意的看着商琏喝了药,青眉捧上一早准备好的一小碟蜜饯。
抿了一口热茶,商宴这才悠悠打量起殿内的陈设来。
大商富庶,稍微有点品阶的官员府内亦是金碧辉煌,珠玉满堂,布局间少不得几件珍奇异宝摆堂。
而这堂堂的公主寝殿,却是竟连一两件像样的摆设也没有,殿内装潢也颇为陈旧,想是许久没有翻新了。
纵是她多加叮嘱,萧氏私下竟也如此克扣,这丫头平日里也未对她提及半分……
纵然心下恼怒,商宴面上仍是浅浅含笑道,“这寝殿内也未免太过沉闷了,难怪你身子总是不好。听流光说司监房最近纳了批上等的玉器和字画,一会儿朕差宫人都给你送来,你看着喜欢的就都留下,也好解解闷……”
“皇兄何须如此麻烦……”
闻言,商琏纤眉微蹙,正欲开口劝阻,商宴却是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道,“方才来时,朕见庭间的几株桃花都枯萎了,长林苑的桃花近日开得正盛,只是你身子不便外出,明日朕便潜人移几株到静姝宫来……”
“等你身子好了,可别忘了替朕酿上一坛桃花露,皇兄可是馋了许久了。”
见商琏发怔的样子,商宴笑着伸出指尖点了点她额头,起身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记得要好好调理身子,朕择日再来看你。”
眼见商宴要走,商琏似乎才回过神来,仓促间起身行礼道,“多谢皇兄……”
商宴心情大好的摆了摆手,在转身的刹那,胸口却突然有一瞬的窒息之感,似是胸前压上了一块巨石,沉得她喘不过气来。
“皇兄?”
察觉到商宴的异常,商琏忍不住轻唤出声。
商宴神色有一瞬的怔愣,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
那种感觉一瞬而逝,却像极了小时候父皇离世前,她去和父皇请安的情景……
穿过层层明黄的纹龙纱帐,墙角的滴漏一声比一声缓慢。
父皇形容枯槁的身影伴随着烛火在玉阶前摇曳,她的额头叩在冰凉的地面,清脆的唤了数声‘父皇’,寂静的等待之中,榻上那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诧异的抬头,看着内侍手里的拂尘颤抖着掀开纱帐,商宴的人生里第一次感受到了窒息和绝望。
隔多年,怎么会突然……
莫非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心神恍惚间竟是产生幻觉了吗?
“……没事,你好好休息。”
强自安定下来,商宴回头挤出一抹笑容,旋即若无其事的迈步离开了。
出了静姝宫,方才温和的笑意一点点冷却下来,廊间的丝绸帘幔被风卷拂着沙沙作响,一如帝王难测的心思,权谋暗藏间风云涌动。
小福子安静的迈着轻浅的小碎步跟在身后。
“方才朕吩咐的事可曾都记下了?”
“回陛下,奴才都记着呢,一会儿就吩咐下去,再安排几个利索的宫人到静姝宫去伺候。”
商宴面色微冷的点了点头,却见不远处的宫道上,几个官员毕恭毕敬的随行在一人身后,为首的官员神色惨淡,絮絮叨叨的似乎在禀告着什么要事。
而领头那人头束金冠,一袭鎏金黑袍衬得他精致的面容越发孤傲冷漠,让人一眼便惊叹于他的倾城绝世,浑身散发的高贵威仪却不由让人心生敬畏。
相较于身后众人的畏首畏尾,他的身形从容不迫,从始至终清冷的眉眼间都不见一丝情绪。
孤高如斯,如有神祗。
只是一眼,这万尺宫墙,皆为陪衬。
或许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一出生便是独得天地眷顾的。
商宴怔怔的看着远处,直到那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原本平静如水的眼底似是打破了寂静的深潭,情绪涌动间隐隐有些许悲伤悄然溢出。
“陛下……”
小福子收回目光,看向商宴的眼里多了几分无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不知道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只有他知道陛下的心里有多难过。
解铃还须系铃人,摄政王早已成为陛下心底一个说不开道不破的结,旁人百般劝说亦是无用。
只是,陛下和摄政王之间,有些东西……终究还是变了……
大将军府,内苑。
已是日下时分,浅薄的阳光透过玲珑累丝的水晶珠帘斜斜洒在红木游廊上。
廊间几个小丫头簇拥着一位身姿卓然的美人款款而行。
一身做工精细的苏绣月华锦衫,层层叠叠的裙角堪堪露出鞋面一簇雪白的流苏,长长的青丝挽了几支镂空兰花珠钗,浑身不饰金银,只腕间佩戴着一只绞丝银镯,看似素净,却并不寡淡,反而别具一番风华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