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天突然传来几声沉闷的隐雷,天边似有黑云缓缓游移而来。
处在边沿的几个桃花卫忍不住回头向雷声的源头看去——明明白天还在下雪,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雷声?
在庙门前对峙的双方谁也没有理会这诡异的冬雷。
在冯易殊发现杜嘲风的时候,杜嘲风也一眼认出了人群中的六郎。
杜嘲风手中的拂尘再度微亮,这金色的光晕自下而上映照着他的脸,将他原本就遍布沟壑的脸照得如同恶鬼,周遭的桃花卫们见状,不由得将手中剑握得更紧。
冯易殊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这……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五郎后退!”陈恒厉声喝道,“眼前这个人是人是鬼还未可知。真正的天师前日就死了……我亲手火化的尸体。”
冯易殊听着陈恒说起杜嘲风前日被孙幼微处死在天牢的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两天他不过就是一直在城外找小七没怎么回去罢了,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
陈恒喉中微动,他盯着眼前的杜嘲风,“这一点雕虫小技,瞒不了我的眼睛。”
杜嘲风笑了两声,“小子,你再看仔细些,你觉得我是人是鬼?”
冯易殊怔再次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不管眼前的天师究竟是什么来历,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平妖署的人也都在这里了。
庙宇里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询问,“五哥?是你吗?”
冯易殊倏然抬眸——好像是小七的声音。
“小七?”
破庙中没有灯火,但黑暗中传来一阵欣喜的“你看我就说我没听错”“是五哥啊”,显然还有旁人,冯易殊很快反应过来——如果有人还在小七身边,那应该是纪然了!
如果是这样,那眼前这个杜嘲风应该就是——
“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陈恒皱眉道,“你怎么知道里面的人是真是假?在事情查清以前,不要轻信!”
杜嘲风抓了抓头,“我束手就擒的结果,陈大人也看到了——你不是都亲手把我埋了么?”
“……不论你有何隐情,都先把武器放下,跟我们回去把事情交代清楚,”陈恒肃然道,“我可以用性命向你担保,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或是庙中人哪怕一根手指头。”
杜嘲风轻轻啧了一声。
虽然他了解陈恒也是一个说到做到的汉子……但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说服力。
陈恒轻声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天师行事若真的光明磊落,就请不要让我们为难,否则我们也只好——”
陈恒话音未落,杜嘲风手中的金拂尘却骤然抬起,陈恒几乎立刻起身挥剑抵御,却见杜嘲风的拂尘指向了人群。
“六郎,你要到哪里去?”
所有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回头,见方才还待在妖兽身边的冯易闻,此刻已经悄然退到了人群边沿。
挡在杜嘲风等人与六郎之间的众人像海潮一般向两侧退去。
六郎并不慌张,他稳步上前走到冯易殊的身边,低声道,“我本想趁着这里的对峙,去把七妹救出来——”
“是灭口吧。”杜嘲风适时接道。
六郎双眼眯起,“杜天师什么意思?”
“那日纪然在司天台下识破你为瑕盈办事的身份,你就将他、冯婉,还有当时冯婉从司天台调出的是几个桃花卫一并杀掉了,尸体掉落悬崖,落入黑水——所以至今寻找不得。”
天地间一时沉寂,只有呼啸的北风从对峙双方之间的空隙里吹过。
这一瞬好像有几个时辰那么漫长,冯易殊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慢慢回转过头,望向六郎。
冯易闻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慌张,他甚至直视着杜嘲风的眼睛,仿佛方才杜嘲风口中的一切根本不值一哂。
“天师这话不知是在抬举我,还是在羞辱桃花卫?”
陈恒一时间也稍稍缓了过来——确实。
冯家几个兄弟在京中都颇有名声,除了冯六郎。
当初在长安时,冯易闻也曾几次参与平妖署的选拔,然而成绩平平。
这次从长安回来,念他过去三年在长安地下一直兢兢业业,陛下才特批冯易闻入职平妖署——但也只是顶替原先云伯的位置,负责照看童子营罢了。
虽然为了让这个职位看起来不那么难看,平妖署重新调整了它在整个官署中的位置,但说破大天,这仍是个几乎不出外勤,更偏内务的差事。
当初他凭一己之力拆了贺家几个院子虽然闹得满城风雨,但考虑到当时贺昀州近乎朝不保夕的地位和冯家寻女的正当理由,冯家的上门寻衅几乎是被孙幼微默许的,自然也没有几个修士敢正面阻拦。
可是要说这样的六郎,能徒手对付一个天资极高的纪然已经够不可思议了,除此之外他还连带着灭了十几个桃花卫的口?
这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六郎向着陈恒抬起双手,“如果大人有疑,大可以今晚将我带回平妖署问话,我愿意当面对质。”
陈恒望着六郎波澜不兴的笃定神情,一瞬间反而变得有些动摇——冯易闻是因为无愧于心才如此镇定的吗?与殉灵人有瓜葛并且背负了十几条人命是何等严重的指责,寻常人面临这样的指控真的能做到这一步么?
抑或是自己此刻已经落入了邻人疑斧的陷阱之中……
“五爷!”
几个平妖署的侍卫突然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陈恒如梦初醒,这才发现冯易殊已经一个箭步冲向了杜嘲风那边——他没有任何向杜嘲风出手的意思,杜嘲风也没有作出丝毫阻拦。
众人就这么眼睁睁地望着冯易殊从正面冲进了漆黑的庙门之内。
莫作与奉行几乎在同一时刻站了起来,两只妖兽同时昂头向天发出一声长嘶,而后微微伏低前胸,它们的目光锁定在眼前破落的寺庙,好像随时准备上前扑咬。
陈恒意识不能再拖延下去,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对方会抛出多少动摇人心的诡计,他皱紧眉头,“我再最后问你一次,降否。”
杜嘲风作出迎战的姿态,“都别拖了,放马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