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幼微刚想开口,只听得杜嘲风又说了下去。
“妖物从半灵,晋位到妖,再到化形,乃至提升境界——每一层都要历经渡劫,愈往上走,经历的劫难愈是恐怖艰难。往后的不提,单说凝结妖元这一步,能做到的妖物就百中无一,不历九死一生,不能成事。
“凡人修士则不然,我等觉醒灵识无需渡劫——不要说渡劫这么严苛的条件了,一个修士要开启它的灵识几乎是一件无师自通的事,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这算不算天道对人的偏爱呢?”
“妖物觉醒之后才有妖元,凡人生来就有魂魄,妖元一旦溃散,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人死后却有轮回往复——这,又算不算是一种偏爱呢?”
杜嘲风眉头颦蹙,“臣想到的、可能是偏爱的东西还远远不止这些……但眼下不到十年间已有两只大妖在我大周腹地出现,近日又有许多新晋的修士的灵识莫名蒸发,像是前两条猜想已有应验——陛下?”
孙幼微隐隐觉得眼前的影像有些发青,她闭上眼睛,独自恢复了一会儿。
“继续说。”
“臣去桃花卫查看了近日新晋修士的情况,结果只能说是触目惊心——除去十几个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因为灵力突然消散而惨死的修士,还有更多人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回了普通人,这些人拿了些打发银子便回家去了,底下的人没拿这事儿当回事,一直捂着,没有半点声响。
“但几日前死去的旗官不一样,他在宫中当差已有七年之久,无论如何也不算一个新人,臣担心……”
杜嘲风没有再说下去。
孙幼微慢慢走回了御座,她的动作因为深思而显出几分颓唐。
“你是担心……所有的修士最后都会……?”
杜嘲风点了点头。
“即便是太平时候,山野村落也偶尔会遇上有妖物侵袭,需要各地的平妖署前往清除——更何况当下正是多事之秋,不管是灵河的导引还是河堤的修筑我们都需要灵力深厚的修士,倘若有朝一日灵力的蒸发确实蔓延开来……
“臣,想像不到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孙幼微极慢地呼出一口气,一点一点咀嚼着杜嘲风的这些猜想。
她缓缓看向杜嘲风。
“……这些猜想,天师既然敢当面来和朕说,想必胸中应该已经有应对之策了吧?”
“有。”杜嘲风答道,“……不过也只有当这些猜想确有其事的时候,才能称得上是应对之策,否则……大概是在主动寻死吧。”
孙幼微的喉咙动了动。
“说,”她略略低头,“朕……听听看。”
……
……
这日午后,冯榷从一个复杂的梦中醒来,直到睁开眼睛,她才意识到一切是梦,于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老夫人,”沉香在一旁低声道,“二郎和三郎在外面等您,两人来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冯榷微怔,“……我睡了这么久?”
“这几天您着实是受累了。”沉香将茶递到老人的嘴边,让她含了一口漱洗,“您要见一见他们吗?”
“好啊。”冯榷的目光还有些昏沉,但脸上还是带起了几分微笑,“原本昨晚就想喊他们来,结果人在杜嘲风那边,也不好强拉。”
“我来帮您梳头。”
“嗯。”
对着镜中自己的脸,冯榷一时有些茫然——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这样老去了。
“老夫人中午是做梦了吗?”沉香问道。
“是啊。”
“是很高兴的梦吗?”
“……为什么这么问?”
“哦……因为我听见您笑了好几声。”沉香的手飞快地捋顺老人的头发,将它们妥帖地盘在脑后,“很少见您梦里这么开心。”
冯榷笑了一声,“不是什么好梦。”
“是吗。”
“是啊……我梦见了,年轻的时候……还有一些,故人。”
沉香手里的梳子停了停,脸上虽然还在微笑,但却不说话了。
冯榷听着梳子缓慢摩挲过长发的声音。
“……我小的时候,”老人低声道,“我的姐姐……也经常在午睡以后,给我梳头。”
“您是想她了吗?”
“大概……吧。”冯榷忽然颦眉想了想,“再过两天,又到她的忌日了。”
沉香点了点头,“……不过今年看这封山的架势,大爷怕是没法子再上来祭奠了。”
冯榷沉默了一会儿,“一会儿你去药房问问,看他们那边还有没有山鲛。”
“好嘞,您是打算代大爷去一趟吗?”
冯榷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到了日子,要是远道没有上山,你就替他去一趟吧……反正也不麻烦。”
“好。”
……
约莫一盏茶的时辰过去了,里屋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冯易康和易平同时抬头起身——姑婆拄着手杖,慢慢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姑婆。”两个身型高大的年轻人同时上前向老人行礼。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陛下交给你们的差使都做完了吗。”
“都做完了。”二郎答道,“眼下我们俩在山上就是候命,暂时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
“是啊,本来中午想去五郎那里蹭个饭,再和他一起过来的,结果他今天一早下山了。”二郎笑道,“这几天一直很忙,每次来见姑婆都在说正事,今天就专门过来看看您。”
冯榷笑叹了一声,“要是没事了,你们也去向陛下告假先回家一趟吧——你们母亲这几天估计是等急了。”
“我们已经给家里写了信,”二郎答道,“且陛下说了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们最好一直在山上待着,哪里都不要去。”
“这样啊……”冯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沉香端来一些糕点和蜜饯,放在了几人手边的桌案上。
“对了姑婆,阿姐现在在做什么呢?”三郎边吃边问,“昨晚我和二哥从杜天师那儿出来以后去找过她,结果没碰上,姐夫说她前几天和您一道去六符山了。”
“嗯。”冯榷低声应了一句。
“我们能去那边找她吗?”
“你们找她做什么?”
“呃……也不做什么,”三郎怔了怔,“就是好久没见,刚好她也在岱宗山,我想——”
“暂时别见了吧。”冯榷脸上的笑意稍退,“你姐姐这几天,需要好好在长陵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