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然屏住呼吸,表情平静地转过轮椅,心情复杂地向着不远处的三人打了个招呼。
从这几个人踏进地下的长廊那一刻起,纪然几乎就认出了小七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想跑,结果被身后给他推轮椅的下属拦着问“纪大人!你要去哪儿?”
听见“纪大人”三个字他当场石化,只想把这个下属的嘴巴缝起来,省的他在这里多嘴。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冯婉会出现在这里。
纪然暗自叫苦,今天为什么没有坚持自己一个人过来……
但转念一想,现在还有什么跑的必要?
七小姐喜欢的人是殷时韫,又不是……
纪然觉得有些胸闷,迅速调转注意力到别的地方——他不是很想回忆这件事。
这几日一直在查案和养伤,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个姑娘放下了。
但是现在听见她慢慢靠近的声音,纪然终于发现,心里被她占据着的那个部分就像海绵一样迅速吸水、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原样。
小七的容貌,声音,她趴在自己肩上说话的口吻,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和行事……
无数个细节像是雨季突然暴涨的河水,哗啦啦地向纪然冲过来。
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他若无其事地看着别处,右手掩着骤然发烫的脸颊,感觉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好在这里灯光比较暗,周围人应该也看不出来。
小七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坐立不安地望着前方,两只手紧紧抓紧了轮椅两侧的木轮,再三对着眼前昏沉的走廊深呼吸。
像朋友一样。
像朋友一样相处,就好了。
但……朋友之间,到底是怎么相处的呢。
他先是想起杜嘲风,然后又想起了李森、晴时这些下属。
——得了吧,这里面就没有任何一种关系适合套用在小七身上。
他捂住额头,决定还是暂时避一避风头,可刚想让人推他走,就听见冯易殊那声“纪然”。
……没有退路了。
纪然硬着头皮回头。
望着眼前几人,他只觉得自己真正遇上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难关。
对面的小七也忍不住感叹——世界真是……太小了。
她这几天听冯易殊讲过纪然和杜天师受伤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她刚想问问纪然伤势如何,就对上了纪然那双冷漠的眼睛。
今天的纪然看起来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凶,那张写满了“我不高兴”的脸好像下一秒就要冲着谁发火,让她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放弃了搭话的想法。
她收回目光,不自觉地往冯易殊身后靠了靠。
“你怎么在这里……”冯易殊刚一发问,马上自问自答地反应过来,“哦,给天师取药的就是你?”
纪然点了点头。
带冯易殊三人下来的老人取出钥匙,“让纪大人在此久等啦。我这就带你们下去。”
“劳驾。”纪然开口道,他也礼尚往来地看向冯易殊,“你们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托天师的福,我带我朋友和小七过来逛逛,她们俩都想看看博物司的库藏。”
纪然看了阿予一眼——这姑娘是冯易殊的朋友?
……那似乎可以学习一下他们是怎么相处的。
老人用钥匙打开了锁,又将手掌按在某处符咒上,一道暗淡的青色光芒闪过,铁门开了。
“对了,有件事你们可能得商量一下。”老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这会儿大家都在用货道清点库存腾不出别的人手带你们进库,按照平妖署的规矩,一次只能带一波人进去,一天只能进一次,要么我先带纪大人下去取药,五爷在外等等——”
“我没什么时间了,晚上还要归队呢,”冯易殊皱起眉头,他看向纪然,“纪大人今天还有没有别的事要忙?”
纪然喉咙动了动,“倒是……没有。”
“那或许你可以和我们一起逛逛。”冯易殊问道,“等临近药材库的时候,我们再陪你一起去取药,你看怎么样?”
纪然感觉自己身上每一根寒毛都在拒绝。
但是……
“也可以,”他听见自己说,“正好我也从来没有来这里看过。”
小七飞快地往纪然那边看了一眼,他并没有往自己这边看。
纪然自己推着轮椅跟上了冯易殊的步伐——小七注意到,那个一直站在纪然身后的属下并没有上前,而是静静站在铁门外目送他们离开。
“他不和我们一起进来吗?”小七低声问道。
老人笑起来,“外人进一趟博物司地宫的机会是很难的,纪大人是为了给天师拿药自然另当别论,别的人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跟过来。”
小七想到了什么,看向冯易殊,“五哥你是怎么拿到带我们下来的机会的?”
“别问,”冯易殊颇为豪横地挥了挥手,“问就都是小事。”
说着,他突然拍了拍小七的肩膀。
“干什么?”小七问道。
“你两只手既然闲着,就去帮纪大人推下车啊,”冯易殊压低了声音,“没看见人家自己推车,老费劲了。”
……
博物司的地下宫殿很大。
这里有一部分场地是专门用来作陈列展览之用,妖物们的骨架和被肢解的标本整齐地罗列在木柜上,甚至悬浮在半空中。
小七像逛博物馆一样满眼惊叹地走在路的中间,老人和冯易殊交替着讲解。
纪然着实感叹——当年他没有下到这里来过,出入博物司的地宫是一种特权,只有在这里待满五年的人才有。
尽管当年他曾数次跟随剿灭妖邪的队伍去山野间出外勤,但这里的许多妖兽他依旧叫不出名字。
阿予很快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狻鹭。
望见这只能带来胜利的战鸟,望着狻鹭脖子上的两圈金色绒毛,阿予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触碰,冯易殊几乎立刻去抓她的手,“小心!”
然而迟了,空气中骤然亮起电火花,电击的疼痛让阿予倏然缩回了手。
冯易殊连忙蹲下身去查看阿予的手指,方才被击中的地方迅速红肿。
“疼吗?”
这几乎是句废话,不可能不疼。
但阿予仍旧仰着头望着陈列柜中展翅的鸟,摇了摇头。
冯易殊有些着急——这显然是他的错,没有做好事前的提醒。
但地宫里没有药,他一时半会没有什么好办法,就模仿着母亲小时候的动作,往阿予受伤的地方吹了几口气。
“这里每件东西都覆着咒印,看就行了,千万不要碰啊。”冯易殊低声叮咛。
“嗯。”阿予淡淡地点头,“知道了。”
小七忍着笑看向这边,冯易殊瞪了她一眼,“笑什么,你也是一样的!”
“那我也知道了!”
小七推着纪然往前走。
平时看五哥呆头呆脑的,脑筋怎么都转不过弯,追起妹子来还真不含糊。
纪然余光里看着冯易殊和阿予,内心感到些许怀疑——
以朋友的身份来说,这是不是太亲昵了一点?